所有声音刹那远去,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那黑色的箭矢闪电般靠近。容昭还在马背上,千钧一发的时刻,其实只要他将手中的谢良跑出去抵挡那支箭便能逃过这一劫。偏偏回头的瞬间,他并没有下意识的将手中最好的人肉垫子扔出去。而是微微偏头,徒手抓住那支箭,无视箭风带起的煞气和内力刮伤了他的肩背和掌心,直接用力将那箭给捏断,然后以更凌厉的气势扔了出去。

只听得闷哼一声,显然放暗箭的人没料到他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接下这一支箭更甚者还能反应迅速的跑出来伤人。

周围一片担忧的惊呼声。

温云华于血火厮杀中抬头,目光微微一缩。

容昭将那断箭扔出去后毫不停留,直接扯了马缰将谢良捆绑,扔给温云华,然后策马而去,直奔刚才射暗箭的方向。

城墙上,纯悫拉住秦鸢,急急道:“姐姐,你不能下去。”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刚才她吼出那一声便要跃下去,却被雪儿给死死抓住,待反应过来,容昭已经追了出去。虽然隔得远,但她看得分明。刚才背地里放暗箭的那个人武功不弱更在她之上。若单论武功,容昭当然不畏惧。可如今他肩背被射伤,对方显然又是准备充分而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过去,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姐姐…”

纯悫的声音被鸣金收兵声打断。

谢良被抓了,稷城将士只得作罢退后。温云华抓了谢良,大胜而归。

趁纯悫分神的空档,秦鸢立即抽回自己的手,转身便下了楼,后面纯悫大呼着急急再追了下去。

秦鸢下了城楼便碰见回来的温云华,二话不说,直接抢了他的马就奔出了城。

“哎,燕宸公主,危险…”温云华冷不防被她从马背上掀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满口的烟尘,忙大呼两声最上去。身后纯悫急急而来,“姐姐——”

他一顿,一转身就被她撞了个满怀。

纯悫推开他,急急道:“我姐姐呢?”

温云华立即从方才温香软玉中回神,下意识道:“出城了。”

纯悫气得跺脚,斥道:“那你还不快派人去追?谢良被你抓了回来,稷城的守兵肯定不服气,万一派人追赶上我姐姐怎么办?我姐姐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你、你、还有你…”她随手指了几个副将,“你们都快跟过去,无论如何得保证我姐姐的安全。”

被她指挥的虽然基本都是北齐的将军,但大部分都是容昭的直系属下,向来对他唯命是从。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王爷对大燕的燕宸公主一往情深,是他们未来的王妃。要是这燕宸公主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几人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带人追出了城。

温云华回头看着满脸焦急担忧的纯悫,道:“别担心了,你姐姐并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有隐藏的暗卫,不会有事的。”

纯悫看了他一眼,从他眼中找到令人安心的力量,无意识的点点头。

“但愿吧。”

“走吧,我们先回去。”

……

秦鸢刚追出城不久,后面就有追兵跟了上来,人数还不少,踏踏声格外刺耳。

“就是这个妖女冒充燕宸公主,鼓动北齐出兵扰我大燕安宁。兄弟们,把她抓住去交换咱们的谢将军。”

“好。”

马儿奔腾声越来越近,间或有箭矢迎风而来。

秦鸢扯着马缰,身子一个翻越挂在马腹上,一只手轻轻一挥,地上的碎石便化作利剑嗖的飞出去,将后面追逐的追兵从马背上打下来,惨叫连连。

流渊和隐身的暗卫出现,截住了追兵,秦鸢便翻身重新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没多久,北齐的救兵来了,双方一番拼杀后稷城的守兵吃了亏,落荒而逃。

流渊让几个副将将擒获的将领带回去,自己带着暗卫紧追秦鸢而去。

这次运气比较好,不过追出三十里,就看见了容昭与一个黑衣人在争斗不休。

秦鸢一拉缰绳,眯了眯眼,认出那黑衣人就是之前在城墙上看见的那个人。就这么粗粗一瞥,就发现这人的武功当真诡异高强。即便是容昭,在他面前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那黑衣人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伴,虽然死了不少,但依旧还有*个人在帮忙,招招狠辣,誓要取容昭性命。

她抿了抿唇,而后策马过去。

“驾——”

马蹄阵阵,溅起浓浓灰尘,让还在纠缠的两人停止了打斗,纷纷看过来。

容昭瞳孔一缩,“鸢儿——”

他一分神,就给了那黑衣人可乘之机,单手一抓就直取容昭受伤的左肩。他肩膀之前就受了伤,未经包扎,肩头已经被鲜血濡湿。黑衣人这一抓非同寻常,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杀气,一招下去非得把他肩膀捏碎不可。

秦鸢悠然目光一紧,杀气划过眼底,她悠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强大的掌风隔空而去,直逼黑衣人心口。

换做正常人,此时应该放弃狙杀后退自保。然而这黑衣人显然拼死一搏,就算两败俱伤也要杀容昭垫背。出招的力道毫不缓慢,且越发迅疾。

秦鸢心口一跳,失声大叫。

“不要——”

她这一吼,周围那些黑衣人也围攻上来。

容昭一震,未曾回头,身子向后仰倒地而行。黑衣人一招紧扣地面,抓出黑森森的一个大洞来。

可想而知,要是那一抓抓在容昭肩膀,会有什么后果?

黑衣人一招未曾得手再次紧逼而上,容昭从地面上翻越而起,看向松了口气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的秦鸢,眼底杀气一闪。

他身形迅疾闪动,徒手化为剑锋直取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见他招式忽然凌厉数倍,惊了惊,手忙脚乱依旧应接不暇。

容昭冷笑,“本来还想活抓了你,既然你想死,爷成全你。”

他再不留情,也不继续和这黑衣人打太极,招式灵巧而凌厉,逼得之前还游刃有余的黑衣人竟步步后退,心中暗暗吃惊。

另外一边,秦鸢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当做武器,对付那群黑衣人还不算吃力。不一会儿,流渊带着人赶到了。一看见这场景,立即加入了厮杀。

这些暗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杀人不眨眼,再加上人数对比差异太大,不过须臾之间,那些黑衣人就死了大半。

和容昭纠缠的领头黑衣人也知道再下去不妙,便使了个障眼法,迅速后退。

“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容昭这次发了狠,纵身一跃阻拦了黑衣人的退路,紫色身影在空中一个旋转,无数白光悠然如冰雹落下,化作利剑,割破那些人的喉咙。

领头黑衣人见状骇然睁大眼睛,然后一把扯过身边唯一仅存的同伴,挡住那毁灭的一击,自己则趁机逃离。

容昭本来要追上去,秦鸢小跑着走上来。

“穷寇莫追。”

容昭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担忧道:“你怎么来了?有没有受伤?”

“你还说我。”秦鸢瞪着他,一眼看见他被鲜血濡湿的肩头,脸色更沉。“受了伤还到处跑,你不要命了吗?”

容昭被她骂得一愣,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又裂开嘴傻傻笑起来。

“只是一点小伤,没事的…”

“这还叫小伤?”秦鸢更是咬牙,“非要一条胳膊废了你才满意是不是?”

她说罢直接扯过他的手,他冷不防她有此一举,肩头的伤被扯动,疼得他丝的倒抽一口冷气,忙告饶道:“鸢儿,轻点,疼…”

秦鸢微顿,见他疼得呲牙咧嘴,心中也跟着一揪,嘴上却不饶人。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活该!”

容昭讪讪的笑了笑,瞥见不远处的流渊,轻咳一声。

“好鸢儿,我知道错了,回去我任你打任你骂好不好?”

秦鸢又瞪了他一眼,本来想先给他上药再说,可刚才出来的急身上根本就没有带上药,只能回去再说了。

转身上了马,容昭立马就跟了上来。秦鸢刚要斥责,他便可怜兮兮道:“我的马儿死了,你总不至于让我走回去吧?我身上还有伤呢。”

秦鸢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烈马,果然已经死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拉了缰绳就准备走。

容昭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十分亲昵的靠着她的肩头,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熏得她耳根子的肌肤泛上了薄薄的一层粉红色。

她抿着唇,眸光晃过如水的波澜,然后双腿一夹马肚。

“驾——”

容昭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浅浅笑意。

……

纯悫早就在城楼上张望已久,看见两人回来,忙跑下去。

“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秦鸢一拉缰绳,抖了抖靠在她肩头的容昭,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到了,快下来。”

容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么快?”

秦鸢嘴角抽了抽。

容昭这才慢吞吞的翻身下马,几个等候多时的将军都迎上来,“王爷,您受伤了!”

容昭不甚在意,“没事。”

秦鸢下了马,一张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拉过他的手就往城内而去。

“姐姐…”

纯悫唤了声,被温云华拉住。

“别去。”

……

刚回到暂住的将军府,秦鸢便对画扇吩咐:“去打热水来,准备纱布和剪刀,越快越好。”

“…是。”

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画扇点头退下。

七歪八拐的来到自己的房间,秦鸢一点也不温柔的踢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对容昭道:“把衣服脱了。”

说着她便自己去找伤药,捣鼓了半天找出几个颜色不一的小瓷瓶,转过身却发现容昭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很是认真的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我让你把衣服脱掉,你没听见?”

容昭眨眨眼,很无辜道:“我没力气了。”

刚才那么拼命,现在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秦鸢瞪着他,但是一看见他肩头大片血迹,顿时眼睛被刺得酸痛,认命的走过去,去解他的衣袍。

她没给男人宽衣过,在他腰间摩挲了半天才将腰带解下来丢到一边。

容昭站在原地,随着她的靠近,她身上那种淡雅如莲的清香也扑入鼻端,醉人心脾,让他心旌摇曳而情迷。尤其是她的手指隔着衣衫划过他的腰,虽然明知她只是为了要给他上药而已,但那般亲密的接触依旧让他心中忍不住遐想万千。

像是杨柳拂过的春江绿水,荡漾着无边的波纹,承载着夕阳的余晖,斑斓的痕迹徐徐盛开。

好不容易解开了质地上好的腰带,她又站起来,准备替他脱掉里衣。

她的脸近在咫尺,一双远山黛眉下桃花明眸写满了专注和认真,红唇紧抿,但偶尔喷洒的呼吸依旧能让他心荡神驰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后退两步,有些局促道:“我…我自己来吧。”

秦鸢颇为讶异的看着他,然后触及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以及闪躲的眼神,恍然大悟。不由得起了调恺之心,促狭道:“你不是说没力气了?”

容昭尴尬的咳嗽了声,还没想好说什么,便听得画扇在门外道:“小姐,东西准备好了。”

“进来吧。”

画扇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身后一个丫鬟捧着盛放剪刀和纱布的托盘。

“放那儿吧。”

“是。”

画扇领着丫鬟走了出去,还细心的关上了门。

秦鸢回头走向容昭,叹息一声。

“坐下。”

容昭很听话的坐在软榻上。

秦鸢解开他的衣领,考虑到他肩头的伤,便转到他身后,小心的将里衣退下。

这么久,血都凝结了,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稍稍一动,就扯动伤口,容昭几不可查的闷哼了声。

秦鸢动作一顿,“很痛?”

容昭连连摇头,“行军打仗免不了要受伤,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很是云淡风轻,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秦鸢停在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这几个月连连作战,他偶尔也会有受伤,不过只是皮外伤,顶多伤在手臂,通常他都是自己草草包扎完毕,从不要她近身换药。

这是第一次。

她抿着唇,动作轻柔的将里衣退下,入目一条斜斜的伤口,都翻出了肉来。当时那支箭射出去的时候,他还适当的躲避了一下,还是受了伤。可想而知,若他没有躲过,一支箭穿透肩胛骨,这条胳膊铁定废了。

“当时怎么不抓谢良挡住那支箭?”秦鸢让他趴下来,便用沾了水的热毛巾给他清洗伤口,便轻责道。

容昭嘴角扯出一抹笑,“他是个人才。”

“再是人才也是别人麾下,就算你饶他一命,他也不会感激你,何必让自己冒险?”

容昭叹息一声,“倒不是我想把他收归己用,只是他这个人虽然一根筋儿,却也有情有义,是个真君子。”

“怎么说?”

染了血迹的帕子扔到一边,又换了新帕子继续清洗。

“你大约不知道。”容昭说:“谢良出生微寒,未功成名就之前只是一个镖头。有一次押镖意外救下一女子,心生好感差人去提亲。然对方出生书香世家,看不起他一个武夫而断然拒绝。他不死心,先后登门三次却吃了三次闭门羹,却依旧不放弃。街坊邻居谣言四起,再加之那小姐的家人见他诚心可贵,便给出一条件,便也答应了。再后来,他被苏陌尘提拔,从一个小兵做起,成为了这守城之将。”

他叹息一声,眼中划过欣赏之意。

“此人颇有傲骨,且坚毅固执,宁折不弯。他娶妻多年,妻子五年未曾有孕,再加之他本功成名就,父母皆劝他休妻再娶,他却对其妻情深意重坚贞不二,硬是不顾父母反对一如既往的对妻子呵护备至。”

他歪头看着她精致的下巴,道:“我知道你向来觉得天下男儿多薄幸,对难得专一专情之人总是心怀敬佩和欣赏的。便是冲着这一点,我也不能拿他做人肉垫子。丝——”他忽然呲牙咧嘴的叫起来,“鸢儿轻点,轻点…”

秦鸢手上一顿,刚才她听得入神,不自觉便用了些力道。听他呼疼,才回过神来。眼看伤口清洗得差不多了,就拿了金疮药过来。

“上药的时候可能有点疼,你先忍忍。”

容昭轻笑一声,“你亲自给我上药,便是疼,我也心甘情愿。”

“贫嘴。”

秦鸢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笑意,还是担心他太疼,便将药倒出来,用指尖沾一点粉末,轻轻的涂抹。

“疼不疼?”

“不疼。”

容昭此时心里都快幸福得冒泡了,哪里还会感受到半点疼痛?以前她要给他上药他怎么就拒绝了呢?真是失策啊失策。

他在这边幸福并悔恨着,秦鸢却看见了背上其他伤疤。

“这些…都是以前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嗯。”

容昭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而后又想到什么,声音有些急切。

“是不是很丑?”

秦鸢摇摇头,又想起他现在趴着,看不见,便道:“男儿保家卫国,是为英雄,这些伤是荣耀,是骄傲,怎么会丑?”

容昭松了口气,就怕她嫌弃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丑陋而远离他。

秦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噙一抹温柔的笑。

“宫里那么多消除疤痕的药,你怎么就没问太医要几瓶来?”

“那些年在边关,经常日也不休的打仗,哪里还有时间顾及这些?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人,不过几条伤疤而已,又没人看见,无妨。”

秦鸢忍不住失笑,“打仗的时候你比谁都狠,心思也细,可到了自己身上就大大咧咧。也幸亏这些伤不重,不然像你这么草草包扎了了事,以后下雨天可得痛死你。”

容昭脱口道:“不是还有你这个神医的弟子在么?我不担心这些。”

秦鸢默了默,不说话。

容昭以为她生气了,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来。

“鸢儿?”

“趴着别动。”

秦鸢给他涂好了药,再拿过纱布包扎。扶着他坐起来,纱布从腋下缠绕而过。

如此近的距离,比起刚才给他宽衣还要亲密,这下是连衣服都没穿,她冰凉的手指时不时的划过他的肌肤,带来触电般的感觉划过心脏。

容昭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鸢儿…”

“我又弄痛你了?”

秦鸢抬头看着他,目光询问。

殊不知此时她几乎整个人都快要靠在他怀里,他只要稍微伸手就能将她纳入怀中。

他呼吸更加急促,连连摇头。

“没、没有。”

他立即狼狈的偏开头,脸色却比之前更红。

秦鸢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刚打了个结,目光便被他左侧腰的一条长长的伤痕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看起来伤口很深,险些伤中了要害。”她颇为吃惊,容昭的武功她可是亲眼看见过的,这天底下能和他打成平手的都少之又少,更别说在他之上了。

容昭抿着唇,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苏陌尘。”

秦鸢愕然抬头,神色慢慢沉寂。

“十年前?”

“嗯。”容昭抿唇,道:“不过他也没讨到好,靠近心脏两寸的地方被我刺伤。那一次,算是两败俱伤吧。”

秦鸢没接话,苏陌尘左胸那条伤疤她看到过,伤口不深,也不算浅,她看见的时候,那伤口早已结痂而且伤痕也在归离配置上好的药物下渐渐淡化。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和千钧一发。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道:“九年前你和他那一场比试,你是故意输给他的?”

“也不算。”

容昭脸色有些抑郁,“他也没用全力。”

秦鸢皱眉。

容昭又闷闷道:“其实我不是要挑衅他非要跟他争个高低,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他那样骄傲的人,若非真的把你放在心里,断然不会将我的挑衅放在眼里。”

还是为了她。

秦鸢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热。

“我那时候那么对你,你干嘛还要对我那么好?”

容昭认真的看着她,眼神有些忧伤。

“鸢儿,我只恨当年没对你更好。”

秦鸢心头一震,鼻子有些酸。

“值得吗?”

容昭笑得坦然而明朗,“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

秦鸢再次一震,缓缓抬头,对上他漆黑认真的眸子,只觉得他眸子温柔而火热,要将她心里坚守的最后一道壁垒给融化。

她抿唇,又走出去,让人给他找来干净的衣服。

“站起来。”

容昭十分的配合。

转到他身后,不可避免的又看见他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手指一寸寸划过,他克制不住的颤了颤。

“鸢儿?”

“别动。”

他便真的不动了。

她手指在他右肩上一道拇指粗的疤痕上停留,这应该是从背后偷袭留下的。看愈合的程度,当时定然伤到了骨头,即便时隔多年,疤痕却突出得厉害。

她凑上去,红唇紧贴。

突然靠近的温热让容昭浑身僵直,那般温软如云的触觉,软软的划过他的肌肤,似在心尖上抓痒。

他克制不住的浑身血液汹涌逆流,身子僵硬得不知所措,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秦鸢却从身后环上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

“以后不许再让自己受伤。”她轻轻的说:“别的无论任何人,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白天那种惶然无措撕心裂肺的痛划过心口,直到此刻,她的声音才忍不住的发颤。

“三年都等过来了,我不在乎一朝一夕。若为了复国,失去你,我只会更痛不欲生。所以容昭,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不想,每一次都胆战心惊的看着你面临千军万马四面围攻,却只能站在城墙上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想,再次漫步目的的到处去找你。我不想,再次看见你在我面前流血。我不想,看见你每次打完仗后回来就是一身的伤。我讨厌看见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讨厌给你上药…”

她声音低低的,夹杂着脆弱和害怕,充斥在他耳边,也扎根在他心底,痛得撕心裂肺。

“所以,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好吗?”

容昭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这才看见她目光朦胧泪水闪烁,顿时心痛如绞,小心的将她抱在怀里,道:“好,我以后再不让自己受伤,再不让你担心,也再不让你去找我。”

秦鸢双手抱着他的腰,他的胸怀很温暖,一寸寸透过肌肤传递她心尖,将她心口上缠绕着的害怕恍然慢慢驱散。

窗外有淡淡的暖阳洒进来,室内一片温软如春。

门外,纯悫收回透过门缝偷看的目光,笑眯眯道:“姐姐对容昭的感情好像越来越深了呢。再这么下去,我应该很快就要有姐夫了吧?哎,你说对不对,呆子?”

她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温云华,笑道。

温云华瞅了她一眼,“公主殿下,容我提醒你一句,偷窥是不好的行为。”

纯悫瞪着他,“你哪知眼睛看见本公主偷窥了?我这是正大光明的看知道不?”

温云华翻了个白眼,“行,你是公主,你有理。你没偷窥,只是你姐姐没把门关好,给了你正大光明‘观察’的机会!”

纯悫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也不在意,心情大好的边走边问:“那个谢良呢?你把他关哪儿了?”

“在军营中,我让人看着他,等你姐姐亲自处理。”

纯悫哼了声,“那个卖国贼,就该直接杀了了事。”

温云华不置可否。

……

上庸,紫宸宫。

帷幔深处,传来冰雪般的声音。

“他动手了?”

“是。”

尽天沉声道:“容昭受了伤,谢良被抓,稷城将破。”

苏陌尘沉默半晌,却话音一转,“义父最近在做什么?”

尽天没料到他突然转了话题,愣了一下,然后道:“淮安侯一直呆在侯府,闭门不出。”

苏陌尘又默了默。

“朝中的大臣呢?”

“一切如旧。”

苏陌尘再次沉默,表情微微恍惚。

“这么快就出来了,才半年不到…”

今天没说话,神色微微复杂。

苏陌尘低着头,声音有些疲倦,“你下去吧。”

“…是。”

轻微的脚步声远去,门也关上了。

苏陌尘从阴影里抬头,望着某个方向,神色恍惚。

身后慢慢淡出黑色的影子,是一个人,一个全身用黑衣包裹的神秘人。

苏陌尘挺直了背脊,没回头。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冷酷尖锐,仿佛极地冰雪里走出来一般,森冷戳人心骨。

“你果然还是反叛了。”

听得出来说话之人语气十分愤怒,隐约还有几分杀气。

苏陌尘神情淡漠,不说话。

黑衣人气息更为浓烈,低吼道:“别忘了你姓什么。”

“我没忘。”

苏陌尘总算开口,语气依旧淡漠冷冽。

“我只是疲倦了,不想这样无休无止的在黑夜中穿行。”他声音清晰入珠落玉盘,敲打着淡淡的回音,缭绕的后弦,是说不出的疲惫。

“您也该放弃了。”他道:“父亲!”

黑衣人因他最后两个字浑身一震,而后转到他身前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帮着那妖女复国?你这是助纣为虐!别忘了你当初来上庸城是为了什么?如今你却为了仇人的女儿反叛家族,你已经沦为整个巫族的罪人,要受焚火挖心之刑——”

“那边受着吧。”

苏陌尘的语气很是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轻松,似乎卸去了多年压在肩上的沉重担子,此刻终于可以松口气。

黑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挖心剔骨,剥皮放血。”苏陌尘淡淡平述着,没有半点惶恐害怕,仿佛再说着今日的天气很好。

“焚火之刑,烧去我这副躯壳,也烧去我这一身罪孽,一切便也就结束了。”

黑衣人先是震惊,而后狂怒。

“你想死?”

“如果可以选择。”苏陌尘平静道:“任何人都想好好的活着,我也如此。可若天不容我,我又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情况下,除了认命,我还能如何?”

黑衣人身上的杀气几乎收不住,咬牙切齿道:“就因为那个女人?”他恨声道:“果然是你让她复生,亏得你瞒得那么好,为了不让我察觉她还活着,竟然忍了三年都没去找她。这次要不是我回去疗伤短时间不会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她了?”

苏陌尘嘴角竟掀起淡淡笑意,“自是要见的,不然,她怎能长命百岁?”

“你——”

黑衣人双眸阴鸷血红,死死的看着他,而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古怪而诡异的笑起来。

“我的好儿子,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感动吗?晚了,早在三年前你亲手逼死她双亲的时候她就对你恨之入骨了。如今她和容昭在稷城里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记得你的,就是要杀了你为她父母双亲报仇。你便是耗尽心血为她又如何?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怀抱。”他恶毒的讽刺着,“这样一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女人…”

话未说完,苏陌尘忽然出手如电,右手化为刀锋,直直劈向他颈侧,力道角度分毫不差,杀气十足。

黑衣人一顿,然后迅速后退,一挥袖化去了他的掌风。

外面传来尽天的声音,“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苏陌尘一招未曾得手便不再出手,“无事。”

尽天欲推门的动作一顿,再次远去。

屋内,苏陌尘已经卸去了浑身杀气,依旧八风不动的坐着。

“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她的坏话,哪怕是您,我的父亲。”他声音冷静而冷漠,透着千重万水的疏离,丝毫不像是面对着自己的父亲。

“只此一次。”

黑衣人突然笑了,讥嘲而嘲讽,带着微微怜悯。

“看来你还真把她放在心上了?”他轻蔑道:“可惜了,她永远都不会感激你。”

苏陌尘漠然,气息淡淡悲凉。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么?”他道:“让她恨我,怨我,离开我。您以为,她是毒是魅,有她在就会影响到我复仇之心以及你们不可告人的野心大业。所以三年前,我亲手逼得她*而死…”

他身形稳如泰山,然而仔细看,他手指却在微微的颤抖,似乎承受不住这命运的森凉和厚重而微微退缩恐惧。

“您以为,只要她死了,我就再无顾忌和犹豫。她死了,我便能任由您操纵,控制这大燕,是吗?”他突然轻轻笑起来,却淡淡悲凉寂寥,“可您怎么不想想,连她都失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在乎?”

他低下头,静静道:“父亲,您算计一生,可曾知道,快乐的滋味?”

黑衣人显然一怔,他们虽是父子,但从苏陌尘幼年之时就已经被送到大燕做卧底,父子之间分隔十多年,即便是偶有相聚,也是共商大计,并无多少父子情分。

更或者,他们巫族之人本就冷血薄情,不懂这人世间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不想去懂。

此时听这个向来冰冷的男子以一种遥远而苍凉的语气说着他根本无法体会的情绪,他竟然有微微恍惚,心的一角仿佛被什么击中,狠狠一痛,紧接着更深的阴霾陇上心头,在眉梢蔓延。

阴冷森凉的气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快乐?”他冷笑,“只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快乐,只有能够随心所欲的资格才是快乐。”

“是吗?”

苏陌尘望着他,“我做了三年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无法随心所欲做我最想做的事。那您说,我快乐么?”

“那是因为你不肯听我的话,早些废了那小皇帝自己登基做万人主宰,到时候这天下万民都匍匐在你脚下,他们都是你的奴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指使你吩咐你——”

“包括您吗?”

苏陌尘平静的声音却一针见血,直戳黑衣人胸口。

他骤然双眸一缩,阴冷道:“你想逃脱我的桎梏?我告诉你,休想!”

“是啊,休想。”

苏陌尘蓦然苍白一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无论你在哪里,即便是千里之外,依旧能握着我的软肋威胁我。无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现在。您永远都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永远都知道怎样让我‘听话’,永远都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

他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包含浓浓的痛楚和悔恨。

“亲手逼死我唯一所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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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惰了几天,终于恢复万更模式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