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俣在房间折腾自己时,隔壁杨暄的房间也有下人找来,说家主有请。

也很正常。

崔俣和杨暄救了谢丛,被谢丛请进家门时崔俣整个人是昏睡状态,之后请名医上好药,仍然病情汹汹,需得静养,到现在也只是每日用药少了些,仍然不良于行。二人还未来得及照礼仪规矩请见家长,谢家老爷子也因体恤,暂未邀请亲自面见,郑重感谢救谢丛之恩。

这事本不着急,待崔俣大好再做不迟,反正有内院主母关拂照顾,也有谢闻谢丛兄弟随时看着。

大概今次谢闻得崔俣建议,漂亮的要回了墨玉棋盘,骄傲的与老爷子提及,老爷子欣喜之下,兴头起来,好奇崔俣为人,思及前事,干脆就着把事一块办了……

听到小厮传话,崔俣根本不用多想,来回一思量就清楚了,遂逼着杨暄和他一起,整理仪容,换衣服!

见客礼仪,杨暄没有意见,他有意见的是崔俣今天特别挑剔,亲自盯着他换衣服,直到第三套,才点了头。

不是杨暄自夸,他自认相貌周正,气质不俗,虽正处在长身体的尴尬年纪,不比崔俣高,甚至看起来跟崔俣瘦鸡子似的瘦度相像,但他这是健康的瘦,扒开衣服全是肌肉!少年精气神,自带勃勃生机,加上出身赋予他的光环,岁月给予的沉淀,穿什么都不可能丑!

杨暄的确没有自夸。崔俣看着面前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眸底笑意满满。杨暄虽然瘦,但是身材很好,是那种标准的宽肩窄臀,只是比壮年男子小了一号,剑眉星目,彪腹狼腰,贵气天生,再带上不知从何处摔打拼杀出的锐气,气质清冽,卓而不凡。

凡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可杨暄,哪怕穿一身布衣,也难掩身上风华。即使他故意少言寡语,减少存在感,你不看到便罢,只要看到他,就不会忽略。

他是天之骄子,天生就灼灼耀目。

若再穿上合适的衣服……形象气质陡然翻倍,卓然之态,几乎有种让人立弯膝盖的冲动!

崔俣摸着下巴看够了,拿起腰带:“抬手。”

杨暄顺从抬起双手,看着崔俣靠近,双手环过他腰背……将腰带绑系。

淡淡的带着药香的气息靠近,带着晒过阳光的温暖味道,对方发丝有些许掠过脸侧,微痒。

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杨暄觉得有些干渴。

“还是太瘦了,我一只手都能搂住你的腰。”崔俣好像很不满意,眉心蹙着,还顺手掐了杨暄的腰一把。

杨暄:……

终于把杨暄打扮停当,崔俣长长呼了口气,前前后后端详自己的作品:“嗯,完美!”

接下来就是自己了……他挑衣服比杨暄早,选好后放在床边,就是没来得及换。

可惜他大病一场,还未得痊愈,尤其腿还是个半瘸,刚刚折腾杨暄已经耗了他大半心力,额头都见汗了,这突然一转身,差点自己把自己给绊倒。

杨暄及时扶住了他的腰,眼皮一挑:“你的腰不也这么瘦?”然后报复似的,也掐了崔俣一把。

崔俣:……

“你这么没用,还是我来帮忙吧。”杨暄相当熟络的,扶崔俣站好,剥去他的外衫。

崔俣:……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如果面前这个人面孔不是这年轻青涩,动作不是这么温柔体贴。

崔俣目光幽幽的跟着杨暄,看后者帮他脱了外衫,解了腰带,长裤滑下……少年你活儿挺熟啊。

杨暄专心致志的给崔俣换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妥贴轻柔,唯恐他哪怕有一点不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哪怕被崔俣气得跳脚,都不想搭理崔俣了,他也没有抗拒和崔俣接近过。

也许是被救感恩,也许是弄丢了蓝桥过意不去,他索性接过蓝桥近身照顾的活,慢慢的,竟相当熟练。自出生以来,杨暄从未伺候过人,也不可能照顾任何人,可看着崔俣,近身照顾崔俣,他竟心生满足,慢慢的,有些不舍得,不想这个过程很快结束。

于是软滑衣料缓慢滑过指尖,轻轻飞舞,过慢的动作,带着奇特的节奏气氛……显有有些暧昧。

崔俣对于杨暄的近身接触,最初是抗拒的,见到受伤的杨暄,他隐隐心痛,可除非必要,他都不会搭手搀扶,他有意识的和杨暄保持距离。

并非讨厌,也并非冷血,只是上辈子某些记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的很。每一次和杨暄接近,他身上寒毛都能竖起来,条件反射的抵抗。

但这次生病,在失去知觉的时间里,杨暄近身照顾他,别说换衣,连身都帮他擦过不知道多少回。待身体熟悉,心也慢慢适应了,他不再害怕杨暄靠近……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穿好了。”杨暄神色里隐隐带着遗憾,转过头不期然对上崔俣的眼睛,“怎么这么看我?”

崔俣嘴角抽了抽:“对你帮人换衣技巧满分感到欣慰而已。”

杨暄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准备好了么?”时间有限,崔俣不想再浪费。

“当然。”杨暄一把把他抱起,走向轮椅。

腿还没长好,今天可能需要很多精力,崔俣就没矫情,默认了杨暄安排。

杨暄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掂了掂,又摸了把小腰:“你还是太瘦太轻,回头别挑嘴了,多吃点肉。”

崔俣:……

……

二人精心准备过后,来到谢延老爷子的主院。眉目清秀的小厮递话打帘,很快,崔俣与杨暄便进了屋。

这是个专门会客的厅室,内里很大,布局典雅,器物摆设风格颇为古香古色,似有隐隐书卷气夹融,大度又气派,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房间靠南墙窗下的位置,有宽长矮榻,上置一方桌,摆一副墨玉棋盘,质感温润,折射着阳光,半点也不觉得冷冽,反倒有融融暖意。方桌下有一小几,放着一套浅青冰裂纹茶具,杯中茶汤浅黄,香味馥郁。

房中有四个人。

矮榻上坐着三位老者。两位于方桌前对坐,执黑白棋子厮杀,五官相类,气氛却迥然不同。东面那位,年纪稍长,头发花白,眉目慈祥,须发打理的油光水滑,眉眼含笑,看起来惬意豁达;与他对坐的,年纪稍轻,只两鬓微霜,口鼻间却有深深法令纹,眉间川字极为明显,表情相当严肃,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很严厉的老者。

最后一个老者,安坐小几外侧捧茶,观棋不语。他头微微垂着,视线角度姿态略有些微妙,看起来像是在看棋,又像是透过棋局看别的,人很清瘦,气质颇有些仙风道骨,给人疏离感很强。

第四个人崔俣和杨暄就熟悉多了,几乎每天都会见一两次的谢闻。

谢闻是小辈,并没有安坐,而是束手站在矮可榻前,笑意盈盈的看着棋局,崔俣二人一进门,他笑意盈盈的视线就迎了过来。

“祖父,叔祖父,王山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崔俣和沙三了,小十九就是被他们救的,听说当时啊……”谢闻声音轻快,语速微缓,大方又不失亲昵的介绍二人。

崔俣和杨暄心下有数,两位对坐下棋,五官看起来有些像的就是谢家现在的掌舵者,谢延和谢嘉两兄弟了。看起来面慈乐呵呵那个,应该是谢延,表情一派‘苦大仇深’的,应该是弟弟谢嘉了。

至于王山长,崔俣不认识,猜大约是客人,谢老爷子的座上客,身份一定不会太普通……难道是那位名满天下,连圣上想请去做越王座师都没能成功的山长!

崔俣微笑坐在轮椅上,姿态从容,心里却拐了九曲十八弯,转出来不知道多少主意。

……

崔俣观察几位老者时,几位老者也在留意他们。

端方少年,目光清澈,内蕴慧光,肤润如玉,气质谦雅,眉心一点红痣,气质宛如谪仙,烟青茧绸衫穿在他身上,仿佛将青山碧水披在身上,气质斐然。

于他身侧站立者,剑眉入鬓如墨染就,狭长凤目如贯流星,金戈锐气周身萦绕,蟒青缎,盘珠扣,冷玉盘腰,这少年身上隐带日月湟湟之风,盈盈不凡!

这两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谢延捋胡子的手一紧,自己今日行为是不是……不太谨慎?以为只是普通小辈,哪怕聪明一些,也仍然需要成长,可这一见,二人风华隐隐,已成气色,以他这双还没昏花的老眼看,断不是寻常之辈!尤其这位年纪更小的,恍惚中让他忆起先帝,心间发酸……

到底还是老狐狸,谢延老爷子飘飞的思绪很快恢复,崔俣杨暄行礼之后,表情更加和善了。

“好容貌啊……”谢延笑着,夸奖崔俣杨暄几句,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寒暄,眼角老狐狸一样扫过崔俣,“听说你很爱念书?会下棋么?”

崔俣微笑:“不太会,只略懂些规矩。”

“正好!来来来,小崔俣啊,过来帮爷爷看看,这步棋,爷爷这步棋怎么走好?”

谢老爷子很热情,而且很明显,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崔俣虽然觉得这过程太快,但他本来目的就是想得谢家长者青眼,这下当然不会推辞,上得进前:“晚辈逾矩了。”

谢闻站在一边差点笑抽,爷爷长爷爷短的,这是想拐崔俣当孙子呢!他的祖父,看起来老顽童似的,其实想得他欢心很不容易,家里除了几个还没过十岁的嫡系小辈,别人谁都不敢喊他一声爷爷,连他这个宗子,长到这年纪,也得是非常时刻,才能喊一声。崔俣还是外姓,不姓谢,这得多喜欢崔俣啊!

不过崔俣长的好,性格也好,聪明又善良,谁能不喜欢呢?起初他担心弟弟,带着警惕上门试探,不也立刻喜欢上崔俣了?

杨暄的想法,就比谢闻粗暴多了。什么谢家家主,掌舵者,整个一老不休!小崔俣小崔俣叫的那么亲热,他们允许了么!看着谢延笑成菊花的老脸,杨暄心里十分不爽。

……

崔俣近前一看,棋盘上战势胶着,厮杀正酣。谢延的对手是弟弟谢嘉,谢嘉是个性格严肃锋利之人,棋路也很刚猛,杀的那叫一个一往直前,谢延的白子几乎被他杀的都没退路了。

但是……

崔俣眼梢一弯,唇角微勾,信手执棋,置于棋盘中下侧。

“晚辈见识浅,若是下错了,老爷子可别责怪呀。”

谢延看着那颗棋,果断抚掌:“好子!”

这子的确很妙,横□□去,截了谢嘉攻势,又隐隐与自己布下伏局呼应,落此一颗,他所有之前落子全部有了联系呼应,这盘如何下,几乎全看他心情,怎么打怎么有。

只是……这崔俣是故意的,还是运气?

下棋的是他,布局的也是他,一局过半,棋盘上诸子胶着,哪能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若是运气便罢,如果不但看出来,还能落下这关键一子,这崔俣……绝不能小看!

“就得这么妙的落子,才不负我这墨玉棋盘啊……”谢延太喜欢这棋盘,话题也就忍不住扯了过来,“谢闻要回棋盘的主意,是你教的?”

崔俣束手微笑:“我只是稍做提醒,谢兄本就饱读诗书,聪慧有加,一时没想到而已。”

“那也得脑子活络,想的到才行嘛。”

“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一老一小正客套呢,那边谢嘉突然说话了。不知道是因为棋局让他不高兴了,这个话题让他看不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迁怒,他的话很不客气。

“淫人小技,难成大器!”

很明显,这话点评的是崔俣。

房间登时一静。

崔俣最先看向谢嘉,可对着那张过于严肃的脸,除了不满,他什么也看不到。谢延好像有些意外弟弟的激动,眉梢跳了跳。谢闻就很着急了,想帮崔俣说点话,可他是小辈,又常年被这位叔爷爷训,畏惧心理压迫,脸皱眉苦,一时间还是没敢多话。那位王山长……仍然面无表情,没一点波澜。

崔俣觉得这气氛有点古怪。

他有些失望。谢嘉是他想攻略的角色,身居高位,位置关键,如能拉拢,会有出奇不易的美好效果。当然,干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可谁说印象不能转?他暂居谢家,还有的是机会。

无论如何,先把情势摸清再说,这谢延,光从棋局看,就绝对不是整天没事干养花遛鸟到处撩闲的老头子。

“老爷子……”崔俣眸光微转,刚想说点什么拯救气氛,就听到杨暄发言了。

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气,直接上嘴炮了。

“淫人小技?难成大器?不知以谢大人看来,哪种不是小技,哪种又是大器?”杨暄冷声笑着,语音重点落处十分微妙,“庖厨小鲜,还是治国之策?”

这话一落,房间里更静了。

崔俣倒吸一口气,杨暄也忒会挤兑人了!

圣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

世人敬仰崇拜的人,都不会随意看低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从天地万物万事中寻找规律,从身边人身上汲取营养,你谢嘉哪来的底气,未经了解随意给人定性,随意乱喷?

你自觉很伟大很厉害?这两样你会哪样?你会庖厨?恐怕连生个火拿个菜板都难吧。还是你会治大国?你不过一个谏议大夫,也就动动嘴皮子,干点纸上谈兵弹劾人的活,治国,你参与了多少?你能参与多少?

“今日在此得见谢大人,晚辈相当意外,差点忘了行礼呢。”

你这么能的人,怎么不去干大器的活,关在家里下棋?哦,被赶回来了,那还有脸说别人?

杨暄话不多,潜台词却非常丰富。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不消他人提醒,自己随意一品,就能听出味来。

这骂人骂的直接踩脸了!

崔俣登时拧眉,冲杨暄轻轻摇了摇头。

杨暄的回应是——呲了呲牙。

他非但不反省,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瞪起崔俣来了!

你崔俣那么聪明,那么能,惯会欺负我,现在怎么怂了任人喷?你愿意我不愿意!这天底下敢欺负我的不多,既然你欺负我,那你,也只有我能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俣美人:少年你活儿略熟啊。→_→

太子:解衣百遍,奥义自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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