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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偶遇范灵修,崔俣心情也不错,范灵修是个挺有趣的开心果,跟他说说话特别解乏。

两人一路闲聊,气氛相当热闹,走累了,他们还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歇脚,让下人上了茶点,连吃喝带解乏,一块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常有迷路的客人问路。

见那个手脚伶俐的小厮小南再次打发一个问题的少爷,范灵修托着下巴长长叹气:“这谢书呆家哪哪都好,就是中庭以外,造的太写意了,树木掩映花草隔生,连青石小径都少有笔直的,不熟的人进来就是容易迷路。”

“其实也无甚要紧,今日秋宴,家中下人遍布各个角落,随时随地可以引领,”崔俣捧着茶杯浅浅啜茶,目光从远方收回,“迷路也不用担心走不出去。”

“这倒也是,谢家下人素质还是可以的。”范灵修对此表示认可,“而且哪哪也都熟,不管客人要去哪,只要说一句,就能指出方向了。”想起前事,他微笑出声,“比如那什么松涛院,我今日在外庭逛了一整圈,也没见过,想是比较偏僻,下人们也能记得牢牢呢。”

崔俣手指突然顿住:“你说……松涛院?”

“是啊,”范灵修百无聊赖的戳着茶杯沿,懒洋洋看崔俣,“那边安排了什么节目?新鲜不新鲜?”

崔俣却没答他,神情端肃声音清冽:“你见过一位客人想去松涛院,因为迷路不识方向,所以问路了?”

“嗯是啊。”

“这位客人衣着风度不凡,定是客人不是仆从?”

“我这双眼睛,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我之前在外庭转时,似乎见到过他。”

“这位客人问松涛院在哪,谢家下人也指方向了?”

范灵修察觉到崔俣情绪不对,玩笑也不敢开了,直接指着西边:“指了,说就在那边,直直走能走,还贴心提醒客人距离有点远……怎么了,不对么?”

崔俣眸底寒光一片。

何止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松涛院并非此次秋宴活动的指定场所!此院偏远,靠近偏门门房,厢房却不少,主母们安排计划将此院划出,提供给各大世家下人们休整,以及重要物品存放。

下人们如果连自己的事都安排不好,还来麻烦主子,要之何用?遂这点并不需要主子们关心,他们如何沟通交流,也并不会事无巨细的禀报主子,只要主子有吩咐有需要时满足即可。这松涛院的名字,大部分来客都不会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松涛院位置在东南角,并不在西边!

一个与宴客人,迷了路,不问任何一个宴会场地,指名道姓找松涛院,被问到的下人不仅不意外,还态度亲切的指了条方向几乎相反的路!

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他脑子都白长了!

崔俣思绪立刻转动,同时嘴上也没停,问范灵修:“那个小厮是何模样,你注意到没有?”

“离的有点远,我又没太注意,就记得穿着今日谢家小厮统一的青衣小衫……”范灵修皱着眉,闭着眼睛用力回想,“对了,他腰间好像别了条丝绦,黄色的!”

崔俣立刻站起来,略歉意的看着范灵修:“看来要少陪了。你在此坐坐,烦了就去外庭玩一会儿,晚点我再寻你。”

范灵修不用想都知道是出了事,非常善解人意的摆摆手:“行行你快点去忙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回头见!”

崔俣拱手与范灵修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亭外。视线略一流转,看清自己位置及方向,立刻吩咐一直跟着他的小厮:“小南,你去帮忙向内宅大太太传话,说怕是有事,请她提防警醒。小北,你从这里拐个弯往南,到老爷子们地界,看沙三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请他务必过来,往西走。如果没空,你去寻护卫队队长,也是让他往西。我这里先行一步……懂了么?”

小南小北一起点头脆声应是,然后转头就跑。

崔俣则提起袍角,独自一人先行往西方追去。一边跑,心里思绪未停。

他并不害怕,早就知道此次秋宴不会太顺利,也预料到有人要搞事,如今提前发现端倪,是好事。只要来得及发现是什么局,及时处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里地方稍稍有点不合适,往哪走都有点远,偏偏离老子们玩耍地盘很近,杨暄已被溜了一圈,如无意外,可以及时赶到,速度没问题,就是怕他被老子们缠住。护卫长今日工作压力很大,定在四处巡查,除非特殊信号,否则找起来需要一定时间。但是事实不明,特殊信号不能随便放,整个谢家要都如临大敌,宴会怎么办?万一此事并不需要出动长辈呢?

谢闻谢丛又都忙着,连谢绍这样的人都能忙……思来想去,崔俣还是认为找杨暄最方便合宜。

希望能及时!

崔俣前些天大病一场,见天吃药,病已好的差不多,可接连忙碌休息不够,谈不上休养,跑了没一会儿,就气息不平,喘起来了……

但他没停。他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处地形。因两边树高遮挡了视线,慢慢的,他竟也瞧不出身在何处,前方又是哪。

这条路很长,直直往前,仿佛没有尽头。

崔俣捏起拳头,给自己打气。之前和范灵修走相反方向耽误了一会儿,但只要那人不是跑的,他就能追上!

他倒要看看那人是谁,这条路的尽头,又有个什么局!

慢慢的,离尽头近了,路也不再笔直,变的越来越窄,越来越静。崔俣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粗重的呼吸,声音那么大那么重,仿佛都能惊扰空气。

心越提越高,崔俣慢下脚步,下意识躲着往前走。往前,再往前……

突然唇前覆上一温热之物,胳膊一紧,背上抵住偏硬胸膛,他被人从背后制住了!

崔俣眼睛腾的瞪圆,下意识挣扎,挣扎两下,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嘘……安静点。”

是杨暄。

崔俣敛眉松目,长长呼气,待杨暄力气卸了,立刻转身低声责问:“你干什么!”

“担心你看到我太惊讶,尖叫出声。”杨暄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人还没找着,万一被你吓跑了什么办?”

崔俣:……好吧算你有点道理。

他把杨暄拉到路边:“你什么时候到的?看着人没有?”

他跑步初停,呼吸还没缓过来,胸膛起伏快速而剧烈,声息不平,额角甚至还挂着晶莹汗珠。灿烂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脸上打下斑驳光影,有风吹来,光影微摇,将他的脸衬的更加明媚而耀目。

杨暄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过他额头。

玄衣布料偏硬,吸水性并不好,可杨暄态度很虔诚,姿势很温柔。

崔俣却记挂着方才的事,推开杨暄贴心的手,急声问:“到底看到没有?”

杨暄眉梢微挑,仍然没回话,他直接抄崔俣的腰,带他飞跃过树梢——

崔俣下意识紧紧搂住杨暄脖子,并咬紧牙关逼自己别尖叫出声。一言不合就这么飞,连点提醒也没有,换了别人一准吓尿,也就是他胆子足够大!

小狼狗这样不行,还是太任性,以后还得多加调|教!

杨暄单臂微展,兔起鹘落,揽着崔俣落到一处屋前:“我没看到任何人,除了这个。”

崔俣狐疑,视线掠过这间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哪哪都不出奇的厢房……有什么问题?

杨暄示意他上前,指尖轻轻戳破窗户纸。

崔俣贴上前一看,眼瞳倏的睁大!

这样一间僻静的,样样不出格,但绝对称不上在内宅的私密厢房里,竟然躺着一个姑娘!

姑娘五官极为出挑,柳眉,琼鼻,樱唇,柔润肌肤欺霜赛雪,非常漂亮。她年纪不大,瞧着估计十三四岁,身量未成,纤细的犹如春日抽条的柳芽,娇娇弱弱,散发着这个年纪的独特美感。

她双眼紧闭,瞧着是晕过去了,身上衣服很整齐,但没半点褶皱,应该是新换的,看款式用料,合身程度,再加上姑娘容色气质……崔俣一眼就明白,这是定是哪位贵女娇客。

秋宴娇客,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晕迷无知觉,身边没一个下人,多明显,这是被人给算计了!

感觉到崔俣情绪,杨暄在他耳边提醒:“我来时,这房里还燃着合欢香,我给灭了。”

合欢香……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

有人想害姑娘名节!

可是——

“姑娘名节紧要,你可别说你进去过了!”崔俣盯着杨暄。

杨暄手指比了个弹的姿势,一脸‘你想到哪里去了’的无辜:“我会武。”

崔俣:……好吧。是他太紧张了。

理智回来,崔俣眸光流转,凝神细思。

刚刚一路过来没见着任何男人,杨暄也没看到,姑娘晕在房间里,显然是局,但又很明显,一切坏事还没来得及发生。

这个房间并非刚刚那条路直着过来就到,而是要拐一个小弯。

范灵修之前看到的男子问路方向不是这里,却被不知身份的小厮引到了这里……别人盯准了男子,就不会容许他跑掉,就算他不知道这个最终目标,别人也会把他引到这里。

所以……他只要和杨暄躲在这里,就能等到别有心思的人!

崔俣前前后后再细想一遍,把自己想法悉数告诉杨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这位小姐名节及安全。”

杨暄凑到崔俣耳边:“有我,你放心。我来时亦通知护卫小心在周边查探,若有贼子披着谢府下人衣服作恶,定也跑不了。”

杨暄呼吸轻暖,落在耳边微痒,崔俣不由自主揉了揉耳朵:“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醒来可千万别害怕,别伤心才好……”

之后崔俣建议上到屋顶,隐在檐侧,视野好,还不易被人察觉。

杨暄颌首赞同,一把揽住崔俣的腰,带他跃上屋顶。

……

厢房内,王十八娘躺在床上,意识模糊。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的,只记得衣服脏了,随谢家婢女到一处厢房换了衣服,出来后为防内急,顺便去了趟官房,衣服刚整理好,就闻到一股甜香,什么都不记得了。

朦朦胧胧中,喉咙突然干渴的不行,心内焦躁不已,浓郁甜香不去,她莫名其妙舒服又难受。

再然后,甜香味淡淡消散……她听到清冽少年声音。

少年发现了她,却顾着她的名节,四周无人,没有擅自进来。少年分析有人要设计害她,想将计就计,把坏人引出抓住,但一切都以她安全为先……他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她很想睁开眼睛歪歪头,看看少年是谁,长什么模样,可惜做不到,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怎么用力都清醒不过来,连手指都动不了……

良久,王十八娘眼角缓缓淌出两行清泪,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坚强,不会害怕,也不会伤心难过!这一关,她会好好的过去!

金秋阳光灿烂,落在屋檐,熠熠有光。

日光融融,为防暴露,崔俣和杨暄身体贴的很近,这个时节不冷不热,身体就是靠在一起也不会出汗,反倒暖暖的很舒服。

崔俣目光落到杨暄脸上,突然觉得杨暄……是不是长个子了?

这么站在一块,杨暄以前好像只到他嘴巴的位置,现在到鼻子了?

可他们在一块也就一个多月……小狼狗长这么快?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杨暄捉住他的手:“别闹。”

崔俣:……他哪闹了!

不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懒的和熊孩子一般计较,视线落到远方,静静等着。

可人依然没出现。

崔俣心里有点急。

设这样的局,定然不只是把姑娘放在这里,肯定还会出现一个外男,也肯定会有一帮莫名其妙凑巧过来‘抓奸’的人。如果外男没出现,‘抓奸’的先到了……倒也行,姑娘安全有保证了,但那个心思不正的外男,以及从中作梗的人,就难找了。

快啊……快点快点快点!

崔俣抿着嘴,差点喊出来。

然后,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因为站的高看的远,他能很清楚的看到,两列女士正往这个方向走来。一列是夫人小媳妇组合,一列是闺阁少女,两边齐齐往这个方向走,速度不慢。

然后有两个男子,也好像在往这个方向走。说好像,是因为两个男人方向并不特别正。

“不能去抓。”崔俣紧紧握着杨暄的胳膊,“万一不是,咱们就可笑了。”

杨暄当然明白,目光落在胳膊上那只手上:“我知道。”

“可也不能不抓……”崔俣紧紧盯着两个男子,“一旦确定他们目的地是这里,就把他们带走!”

杨暄颌首。

“记得我之前的话,他们身上可能藏有对这姑娘不利的东西,务必要搜身!”

“知道。”

慢慢的,三边人都近了,更近了。女子脚程到底比不上男人,两个男子速度更快。

可将近这里时,两个男子突然分开了。其中一个捂着肚子说了些什么,手指指向这个方向,就退走了,另一个……则直直走向这里。

“就现在!”崔俣眉锋高高挑起,“这两人都必须抓住!”

杨暄应都没应一声,身影即刻飘出,迅如疾风,直直冲向朝厢房走的男子!

崔俣看的心惊肉跳。他当然相信杨暄的能力,可两拨夫人小姐几乎已走到近前,可以利用的时间差很小!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把男子抓住,被夫人小姐们看到,杨暄也洗不清了!

快快快快快!

崔俣紧紧握拳,死死盯着男子的方向,替杨暄加油。

杨暄当然不会让他失望。身影飘乎落地时选的是男子视觉死角,男子看不到。一近身,杨暄立刻指尖戳了男子几个穴位,男子不但叫不出来,身体也立刻软倒。

随后杨暄朝崔俣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单手拎着男子朝另一个方向飞纵。

崔俣知道,那是刚刚捂肚子离开的另一男人转走方向。

杨暄会把这两个人抓住,拎到别的地方,搜身,问询……

无论如何,危机过了便可。

崔俣缓缓蹲下身,隐在屋檐阴影里,看着下面。

这里还有一场戏。布局的人,定在那群夫人小姐里,表现……也必定稍有异常。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雄心壮志搞事!

很快,两拨人在此汇合。

夫人这边带头的是谢闻兄弟的娘亲,谢家大太太郑氏,小姐这边……很奇怪,并没有一个谢家姑娘。倒是有眼熟的——他的嫡庶姐妹。这两个身份都不高,跟到这里是……

崔俣目光微闪。

两拔人撞上,郑氏面上带笑,声音温柔:“你们怎么来啦?谢琳呢,怎么也没照顾你们。”

林芷嫣柔柔行礼,娇娇一笑:“大太太可千万别怪琳姐姐。那边有姐妹闹着要打马球,琳姐姐正头疼,我们只是过来寻寻十八娘,并不走远,也无需人陪,便推却琳姐姐好意,自己过来了。”

夫人小姐对话,皆是亲亲切切大大方方,崔俣却体会到了郑氏眸底一丝冷意,显然经过之前提醒,她对这‘恰好’到来的小姑娘有了怀疑。

而这说话行事娇娇柔柔大大方方的小姑娘……看着话说的好,可能完美避开谢家姑娘,也是本事。

“十八娘?王家十八娘么?”郑氏继续微笑,“十八娘竟跑到这里玩了么?又偏又难找,还让别人担心。”

看着说十八娘不懂事,实则问林芷嫣,没凭没据的,为什么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十八娘。

郑氏身后的夫人团也审视的看着林芷嫣,尤其王十八娘的伯娘,目光更幽深。

林芷嫣一怔:“十八娘没来么?我们只是半天见着她,就……”美眸滑向这里唯一的,关着的厢房,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她身后的‘闺蜜’团们开始发声:“大太太勿怪,我们只是随意走走,并未想冒犯的。”

“十八娘上官房一直没出来,我们去官房找过没有,以为她又躲哪画画了,有些担心,这才寻了来……”

“芷嫣也是好心。”

这里面唯有崔佳珍最为大胆:“我们走都走晕了,并不知道这里偏远不能来的。”

郑氏目光微眯:“今日办宴,除了外庭,你们哪里都能去,这里亦非不能来。”

“那这间厢房……”崔佳珍指着房门,看起来十分好奇,“要不要看看?”

她都这么说了,再者众人过来本就是找人的,不消身后提醒,郑氏就带着人率先过去了。

郑氏的大丫鬟走在最前头,素手轻推,‘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郑氏带着一众夫人先进去,王家夫人,王十八娘的伯娘率先惊呼:“果真是十八娘!”

后面一群小姑娘面色惊白:“真的在这里!”

崔俣知此刻最为重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众人,看谁的表情最为可异!

夫人们还没进去几位,小姑娘们更是谁都没进,听到此惊呼基本都是讶异,夫人们反应快些,眼神里漫出不一样的东西,快速的同身边人交换了个眼色,小姑娘们都是惊讶带着担忧……

没一个人露出计成后的得意神情。

接着,郑氏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这孩子,想找安静地方歇息过来寻我便是,怎么睡在这里,也不脱衣,也不盖被,不知道心疼自己。青碧,你去叫醒十八娘,把披风给她披上。”

房间里没有异动,没有外男,就好像只是十八娘偷懒,悄悄找了个安静地方略作休息。

此时,房间外终于有人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