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谢家秋宴一如既往,顺顺利利,安安和和,起势平稳,过程精彩,落幕完美,几乎所有受邀客人都有所得,赞声处处。菜品样式口味,餐具造型摆盘,各家闺秀表现,内宅主妇皆是好评,私下询问者众;席间游戏热闹,酒水品种风味,所有公子都表示好玩,接下来贴子不断,互相邀约,指定玩当日玩过的游戏;听闻此次宴会是谢家小辈主理操办,家主男人长辈莫不叹息。

别人家孩子都那么有出息了,连一个不知道名姓的庶子都那么能干,自家的小子们也该丢出去好好磋磨磋磨了!

至于吕向青的死,着实没翻起一点水花。

意外嘛,谁能避免的了。虽当日他去过谢家秋宴现场,可死时已是凌晨,还是喝醉了一个人溜河边掉下去淹死的,别说什么去过秋宴情绪受刺激,自作孽不可活,谢家表示不背锅。

除了其父母家人流着泪办丧,其他任何人根本没半点别的想法,连平日相熟的,也只是假惺惺袖子抹抹眼睛,寥寥安慰几句。吕向青此人什么德性,关系近点的都知道,手太黑太狠,污糟事做太多,有此早死结局一点也不让人唏嘘意外,没见他老婆虽都假兮兮哭着,没半点伤心模样么?

真正难过的,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了。俩老人是真伤心,真悲愤,觉得这事有问题,可话引了几道,都不见人接茬,也就明白了,死心了。再有小儿子小儿媳巧口安慰,卖个乖耍个好,老两口伤心慢慢止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

唯一对此事觉得可惜的,大约只有田襄了。

吕向青对田襄来说是个非常好用的人,总能给他送来各种合胃口的鲜嫩男色,肤白腰软腿柔眸带水光,玩什么花样都行,怎么玩都不怕,还很兴奋享受。这份调|教人的本事,短时间内他怕是找不到第二个。

不过也没关系,短时间内……他不再想玩那些无聊游戏,他找到了更够劲的人。

斜阳晚照,金光渺渺,簇簇灿□□丛中,田襄放下画笔,退后两步,欣赏自己刚刚做好的画。

画中美人一袭飘逸白袍,宽大襟口袖角,无风自舞,露出纤长手指,和圆润可爱的裸足。美人修眉微扬,水眸灵慧,恼怒的看着自己,又似嗔似怨,眉间一点红痣,仿佛集了天下所有妩媚之气,勾的人心痒。

田襄轻笑一声,伸手抚上美人眼角:“崔俣……你会是我的。”

过来上茶的下人见到他这笑容,吓的身体打颤,手上茶壶都抖了起来。他家主子近些天发疯,不出去玩了,家里后院养着的‘小东西’也不碰了,见天在这画少年,让手下监视这少年的行踪,偏偏又什么都不做……越来越吓人了!

……

城南张宅偏院,崔佳珍正和她娘张氏说话。

“娘,咱们就这么走么,不管崔俣了?”

张氏年近四十,早年做姑娘时的身段皮肤早已没有,丽色尽去,如今身材微丰,肤色偏黄,只一双眼睛长的甚好,虽眼角爬上皱纹,这双眼睛圆亮透黑,睫羽密长,流转时透着秀色,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彩。

“管他做什么?不过一个庶子,不打招呼擅自来去,见着你了也不管不顾,难道还想我这个嫡母去请他?”张氏冷嗤。

就是说这种刻薄话,嘴皮往下撇时,她的眼睛也不丑。

崔佳珍缓缓咬住下唇。她长的一点也不像娘,尤其这眼睛,如果能长娘这样的眼睛,说亲肯定不会这么坎坷……定是生早了,要是晚一点点,胎中养一养,没准就像娘了!

她更恨崔俣,搅着帕子,火气冲天:“那他欺负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我儿……”张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仔细伤着自己。”

崔佳珍委屈的看她:“你就偏疼大哥,一点也不疼我!”

“怎么会?你们可都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张氏将女儿搂到怀里,眼睛眯起,“谁敢欺负,我都不答应!”

“那崔俣……”

“不管他去哪里,总要回家找爹的,只要回了家,就跑不出我手心。”

“那娘要替我教训他!”

“自然。我的宝贝女儿,可不是谁都欺负的。”

“那要慢慢折磨他,我要让他每一天都很难过!”

“行行行,都听你的。”张氏笑眯眯摸着崔佳珍的额前细发,“谁让我宝贝女儿立下大功,和林家小姐成了手帕交呢?要是林家小姐能冲你的脸面,同长辈说几句好话,让林大人提拔了你爹……别说崔俣了,咱们崔家呀,还不得任你横着走?”

崔佳珍对这件事很得意,嘟着嘴卖可爱:“可是爹还不知道。”

张氏拍拍她的手:“已经写信去义城了,他现在肯定知道了,没准正准备好东西,等着宝贝女儿回去呢!”

崔佳珍脸微红,得意又不想显出来,哼哼叹了口气:“谁叫他是我爹呢!”

……

长安城来了个谒者台御史李大人,受诏劳问,察授地方,上慰官员,下抚百姓,中受冤案,不知道这位大人本性热烈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工作充满激情,情绪时时高涨,一来就忙的所有人上蹿下跳,叫苦不迭。

近来渭水河帮闹事,沿河少不了案子,虽然人人叫苦,但破案率起来,所有人都面上有光,功劳更不消说。

这份紧张气氛慢慢发散,渐渐蔓延到世家,世家纷纷盯紧自家人不准闹事,隔岸观火,想要从中看出门道,嗅出别人不知道的一二风声。

杨暄帮着谢闻忙里忙外,处理秋宴后续隐患。

李家李继于秋宴当日干坏事,被谢家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想推都推不开。宴散后李家就知道了这事,但做贼心虚,他们理亏不敢吱声,差点连李继都没敢往回要。

谢闻代表谢家出面,将受了顿鞭子的李继还回去,提醒他们王家盛怒,不过好在事没发出来,让他们好好堵住自己的嘴。之后王十八娘若平安顺遂便好,但凡声名遭一点诋毁,恐怕就是王家朝李家下手的时候。

李家伏低做小,表示明白。

谢闻以骄矜的年轻公子哥忍不住炫耀胜利的姿态,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旁的,‘不小心’的提起当日林家母女的一点不对。只说了一点,他自觉不对,立刻住口。

但这一点点,再加上谢闻适时掩口的精彩表演,已经足够李家起疑。谢闻走后,李家悄悄利用自家关系网,查起了秋宴当日之事,果然发现林家不对!

林家打着主意想坑他们呢!

于是两家对上,明里暗里的掐了起来,顾不上使心眼算计谢家了……

对于此结果,谢闻和杨暄都相当满意。如果李家蠢笨查不到,他们也会不着痕迹的把证据送上。

……

日子闲适静好,一日又一日。

杨暄不犯熊不出幺蛾子,小老虎听话乖巧,蓝桥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计划中的关系网成功搭起一角,崔俣表示,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然而人还是要奋斗的。

最后一次看过大夫,大夫宣布他痊愈,腿伤也好了,所有汤药都可以停了,近三个月内,只要健康饮食,运动,注意保暖养着腿,日后就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崔俣听到之后,就开始计划日程,前往义城了。

杨暄自以为仗着武功夜里出行方便又安全,其实崔俣都知道。崔俣没武功,不可能知道杨暄具体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但他会观察,知道杨暄会出去做事,因内鬼已抓到,杨暄性格也略有沉淀不再随时冲动,他才没管。

这夜,崔俣披衣坐在杨暄房间,等着杨暄归来。

一回生两回熟,杨暄被逮住,也没任何愧色,庆幸今晚活儿不太多,应该没让崔俣等太久。只是——“怎么大晚上坐在这挨冻?”

马上进九月了,夜里已经偏凉,这兔子弱鸡似的身板,又刚刚病愈,经不起糟蹋,有什么话,可以白天说么。杨暄冷着脸:“若我一夜未归怎么办?”

摇曳烛光中,崔俣修长玉白手指缓缓合上书卷,微笑道:“看来我很幸运。”

“我没同你开玩笑!”杨暄扫了眼崔俣身上薄薄的外衫,把自己早前放在屏风上的宽厚风袍拿过来,披在崔俣身上。

崔俣摸着风袍厚厚的襟角,微微垂头,声音慢长斯理:“我也没开玩笑。你白日忙,晚间也忙,几日夜不睡都没关系,我若只等你一晚上,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

这话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像夸奖,实际上可不是。杨暄成功领会到了崔俣对他行为的不赞同。

“少年,身体再好,也不是铁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心里再想,再急,所有事,也不是一天能做好的。”崔俣静静看着杨暄,“你该注意休息。”

杨暄有些不以为然。他的身体,跟弱兔子能一样么?

“听与不听由你,这只是我临别赠语。”崔俣语音淡淡。

杨暄突然怔住:“你……要走了?”

见他这模样,崔俣不禁失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可直面这一天……杨暄心底涌起浓浓失落,一瞬间,觉得房屋都暗了,烛光都模糊了,世界都安静了。

“我知道是你救了蓝桥。”崔俣轻轻叹气,“你及时救了他,喂了他解药,因当时秋宴正忙,你担心我情绪失控,才晚几日把他给我……谢谢你。谢谢你如此体贴。”

杨暄冷哼一声:“我只是觉得他太蠢,会坏事。”所以,不用谢。

“我也知道——”崔俣指尖轻敲桌面,俊美眼梢突然翘起,目光狡黠又灵动,烛光中呈现出一种奇异丽色,“你在与河帮的人接触,或许是想联盟,或许……是在打地盘。”

杨暄目光倏的收紧。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此事他从未与外人提过!

“你如此反应,看来是真的了。”崔俣调侃着,指尖顺便往自己脸上按了按,提醒他,“注意深藏不露啊。”

杨暄仰头,暗地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崔俣面前,他才不会如此!成长至今,十数年英名,全部栽此人身上了!

崔俣也不是瞎猜。蓝桥回来后跟他说了经历,这孩子是被一个水性很好的人救的,住在河边,不是河帮人,却有关联。蓝桥说这人很厉害,杨暄能掳他回来,说明消息渠准确,实力也不俗。

河道正乱,杨暄能搞到准确消息,还能安全救人……联想到之前某些夜晚杨暄消失后回来,身上带的水腥味,这人恐怕不只是学游泳找蓝桥,估计连河帮的消息一块收拢了。秋宴当晚与谢延谢嘉老爷子夜谈,谢延提起河帮之时,杨暄有一瞬间表情不对,幅度很小,当时他注意到了,可谢延当时说的□□消息更吸引他,他忙着记,一下子就忘了。

这些全部联想起来,只说明一件事,杨暄想要河路,而且已经去干,成效还很不错。

这很好。河道漕运关系着巨大财富与机会,崔俣本想秋宴后就找机会插手这一块,既然杨暄自己干了,他就不用费力气找了。

依稀记得,上辈子的杨暄就有些隐藏的势力,没准河道就是一个。崔俣想,他可以完全放开不管,让杨暄自己收拾,不过——“若遇问题,可来寻我。”

这个人聪明睿智,了解他一切,有时候比他自己都了解自己,可从来留有余地,不胡乱插手……分寸感拿捏的惊人。

他好像只想帮他,哪怕他不愿意交付所有底牌。

心中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杨暄开口,声音有些暗哑:“所以……你猜到我是谁了么?”

这一刻,他的目光不再提防警惕,没有一点点不安,甚至流露出一丝期待。

崔俣察觉到了这点情绪变化,可惜时机不对,坦白了不好圆,而且——他突然很想看杨暄失望的样子,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你要告诉我么?”

杨暄眸底所有闪光仿佛一瞬间熄灭,这个瞬间,他有点像被欺负了的小狼狗,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崔俣发誓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杨暄,真是特别特别可爱,有点格外招人疼,让人更想欺负了!

不过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杨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傲,眸底甚至结起冰霜,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类似委屈的遗憾。

见此,崔俣又有点不忍心了,低声哄他:“不管你是谁,你都是唯一的,与别人不一样。”

“对你来说?”杨暄骤然抬头。

崔俣郑重点头:“嗯,对我来说。”

“你走……”杨暄定定看着崔俣,如墨染就的剑眉微微皱起,眸底映着燃烧的烛光,热烈又安静,“我不能陪你。”

崔俣微笑颌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

杨暄突然靠近,手轻轻一抬,把崔俣用来束发的白玉簪子取下,夺在手中。

晚间独坐,无需见外人,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崔俣只是用长长白玉簪随意挽绾了松松发束,并未束的很紧,也未用玉冠或发带加辅,是以簪子一离,他的头发缓缓垂下,展开,如同慢动作画面描表开来。

青丝如瀑,柔软如绸,光泽处处。

漫漫青丝下,是那张难描难画的脸,眉目俊雅,秀色逼人,白皙肌肤映着烛光,更显肤色玉润,唇红齿白,气质莹莹,辉辉如珠。

崔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无奈,似有叹息,似有包容。

“重……要的人离别……应有赠礼。”杨暄心跳的非常快,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差点说话都结巴了。

“若要临别赠礼,我精心挑选一份与你就是,何至如此?”崔俣笑的眼睛都要眯完了,似乎在调侃杨暄的孩子气,可却未愤怒生气。

杨暄胆子就大了:“外面那些东西谁没见过,我就想要你的随身之物!”

“好吧。”崔俣摊手,“与你就是。只是此玉玉质粗糙,雕工也不精,以后莫要提起嫌弃。”

杨暄紧紧握着簪子,力气有些大,簪子头硌的掌心略疼,却一点也不想放开。他凶巴巴看着崔俣:“我是那等只重外物的人么!”

“不是不是,你当然不是……”

崔俣哄了杨暄几句,开始语重心长交待他:“我走以后,你若不喜欢住这里,可去王复老爷子那儿。”这里谢家主宅,守卫森严,进入总是不便,王复老爷子独居山上,虽也有护卫,却松散的多,老头儿也很喜欢杨暄,估计很愿意杨暄陪着,两相便宜。

杨暄颌首:“我亦早有此打算。”

“世家之事,谢家两位老子看重你,谢闻谢丛助你,你可从中斡旋。”都是机会啊。

“我知。”

“河帮危险,你虽勇武,切忌冲动过头,多多思考。”

“我知。”

“你的兄弟们……虽内鬼已经抓住,但你一日在外,他们怕是一日不宁,你暴露的机率还是很大。”

“我知。”

“他们许会寻到长安,新一期邸报即将下发……”崔俣一边说话,一边凝眉思考,渭水长安段出吉兆,越王因己身情况不可能来,但朝廷不可能一个宗室都不派,没准来的就是杨暄敌人,必须好好注意。

“我知,我都知道。”杨暄直接上手,捂住崔俣口唇,眉毛皱的死紧,“你都要走了,能不能说点别的?”

崔俣被捂住嘴,不能说话,只能眉梢微扬,以此反问:别的……什么?

“你自己。”杨暄定定看着他,墨色眸底涌起层层浓雾,遮掩住每一丝情绪,“你去义城寻父,心内高兴还是不高兴?你会遇到什么?会有麻烦么?”会不会好好吃饭照顾自己,会不会……

偶尔想起我。

冒出这样心思,杨暄耳根略烫,觉得很羞耻。他堂堂太子,战得沙场,赴过死境,铮铮热血,顶天立地,怎么这一瞬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生出这种别别扭扭的离情!

“算了。”他放开崔俣,郁闷的转开头看别处,“要走就早点走,省得冷风一起,再得风寒。”

说完这句似乎赶人的话,他下意识有些后悔,紧紧捏了拳。

崔俣思维发散,却是想起了崔佳珍的事:“你知道了?我的嫡姐?”

杨暄的确知道了,他也帮忙操持秋宴,若想打听什么,再容易不过。再加上那个为了主子性命都能不要维护的蓝桥奉献信息,他当然知道崔俣回家会面对什么。

他知道以崔俣聪慧手腕,应付内宅妇人不是问题,却难免担心出现意外。

“我不会有事,”崔俣声音柔柔的,“你放心。”

“沙三……”他眼神也很柔,好像揉了水汽,蕴了月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人溺毙。

杨暄直觉崔俣思绪翻涌,情感外放,此时此刻,好像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让他期待的,很喜欢听的话。他下意识支起耳朵,放低声音,目露期待:“嗯,我在。”

“你……”

结果一个字刚刚脱口,房门就被粗鲁的推开:“少爷我给你端了宵夜过来!”是那个讨厌的,一天到晚摇着尾巴围着崔俣转,从来不看气氛的蓝桥!

旖旎气氛顿时消散。

崔俣一看到冒着热气的碗,注意力立刻转移:“今晚是什么?”

完全忘了刚刚的情绪。

杨暄不死心的挣扎,拉住崔俣的手:“你不是有话同我说?”

“都说完了啊。”崔俣拍拍他的手,“蓝桥准备的宵夜很好,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来、个、鬼!

杨暄都没工夫瞪蓝桥了,狠狠踹翻了面前椅子,旋风一样冲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宝贝儿,答应我好吗?不要忘记大明湖畔曾经衣不解带,贴身照顾过你的太子。PS:其实我还想要一个吻。→_→

蓝桥:少爷你想吃宵夜吗?还是想喝茶?这么晚了要不要泡个脚?独家秘方包暖身暖心微微出汗哟!(*/ω\*)

俣美人:嗯……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前边那个石化的,你刚刚说了啥?风大太我没听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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