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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襄脸色一黑。

他愿意给人脸,是他乐意,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无视他,把他当空气,把他的话当做自言自语,甚至嫌弃他,看一眼都觉得多余,转身就走!崔俣把他当什么,真的明白他是谁么!是想死吗,现在就想死吗!

再好看,再让他思慕,也不能这么登鼻子上脸,当他不会生气的吗!

他下意识伸手,用力去拉崔俣胳膊。

也不知道崔俣是突然动作变的灵敏,还是转身离开的速度太快,他连衣角都没摸到一分!

田襄眯眼,脸色更黑了。

然而崔行和张氏比他还急,一个拉住崔俣胳膊,一个挡住崔俣前路,神色焦虑,声音急切。

“俣儿,客人同你说话呢,何以如此无礼!快道歉!”

“俣儿是不是夜里睡觉又踢被子冷着了,染了风寒?若是身上不舒服,直管说出来,别让你爹担心。”

厅里这气氛,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崔俣是故意的,他不喜欢田襄,不想给田襄面子,没一脚踩上田襄的脸,已经是他忍住了!

崔佳珍双眼溜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接忘了反应,崔俣是傻子吗!他怎么敢这么对田襄公子说话!

崔硕也是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气氛平和的见一面,事后再软言相劝谈条件么?他娘这是直接跟崔俣说实话了?田襄看起来好像很宽容崔俣,这样好像也没有太生气?若崔俣乖顺一点,是不是可以……千头万绪瞬间喷发,将他脑子缠成浆糊,根本没办法帮父母一起打圆场。

相比起来,张氏话语明显更高竿,正常人不会责不懂事的孩童不懂规矩,也不会计较生病的人无礼,崔俣举止失礼是因为不舒服,伤了田襄面子也不是故意……互相给个台阶,这层就能揭过去。

张氏眼角瞄了瞄田襄脸色,上前握住崔俣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管力道还是眼色,都隐意十足:“要不要母亲请个大夫过府?”

崔俣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眼梢微垂,冷笑出声:“夫人这是怎么了?夫人的后宅,夫人的人,同往常一样,夫人高兴怎么样便怎么样就是,何必问我?”

张氏一僵。

崔行瞪眼:“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母亲?”崔俣表情相当嘲讽的“呵”了一声,绕过这两个人,继续往外走,头也不回,明显不想给任何人面子。

“等等!”田襄十分不甘心,直接追了出来,抓住了崔俣的手。

崔俣甩了甩,没甩开。

他眯着眼,目光冷戾的看着田襄。

田襄也看着他,眉头微皱,目光幽深,内里各种情绪揉杂,末了,变成一声叹息:“我此来……”

“你此来为何,大家心知肚明,无需多言。”崔俣用另一只手,一个一个掰开田襄手指,每次都夹了巧劲,“可惜,没用的。”

他动作看似轻柔,实则每个掰折手指的角度都很大,田襄吃痛,立刻放开了他。谁知这疼痛并非一时,隐隐暗痛席卷,田襄有些受不住,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揉了揉。

没揉两下,他身体一僵,怒气直接现在脸上,看起来很像气炸了!

他再一次被看上的少年打脸了!少年瘦成那样子,一看力气就不大,却还是掰开了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弄的,他的手指特别疼,好像要断了!

一次两次,大庭广众之下,崔俣拒绝他,冷硬又坚决,十分不给面子!

他以往要人,都是随意一个眼色提示,此次因为特别喜欢,刻意上门来求,这个崔俣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这么……这人怎么敢!他怎么敢!

田襄这次生气了,声音和神情一样冰冷:“我给你脸,不是让你这么作的。”

“抱歉,我不想变成二皮脸,你的脸,还是自己留着吧。”崔俣淡笑,“脸是个好东西,不要了……可不雅观啊。”

田襄咬牙:“我的宠爱,可不是无限制的。”

崔俣挑眉:“怎么田公子不但不要脸,还喜欢自说自话?你的宠爱……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很值钱么?”

田襄眯眼:“你在试图激怒我。”

崔俣微笑:“哦?是么?我怎么觉得,田公子不用我激,已经很生气了呢?”

两人对面而立,言语机锋,唇枪舌剑,眼神对峙间似乎有雷电闪过,每一个表情细微变化都写着警告与挑衅,气氛相当紧张。

崔行张氏看着这一幕,难得表情呆愣,反应失常,无话可说。

崔硕崔佳珍这边,已经叹为观止,心跳加速,崔佳珍更是直接捂了眼,觉得这一幕太刺激有点不太敢看。

唯有到处招猫逗狗,等闲找不到人影的熊孩子崔晋,紧紧捂着嘴,艰难的把胖乎乎的身体窝成一团藏在墙角花丛后面,眼睛忽闪忽闪发亮,眸底一片对崔俣的崇拜……

田襄瞪着崔俣,瞪着瞪着,突然笑了,看着崔俣的目光也变的有些意味不明。

这是又脑补了什么……崔俣丝毫不关心,脚步抬起,欲转身就走。

田襄适时说话阻拦:“你说你不在意我,可你来了。”

崔俣叹气,一脸‘你想多了’的诚肯:“我不知客人是你。”

“你刻意打扮过,”田襄没反驳,指了指他身上的衣物,“为我。”

崔俣木然:“这是夫人备下,‘不容拒绝的好意’,你若喜欢,我想她一定乐意多与你几套。”

田襄陷入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不接受崔俣辩解,视线缓缓滑过一边站着围观的崔行张氏崔硕崔佳珍,声音轻柔,有几分宠爱哄诱,又有几分‘看穿事实’的自得:“好,就算你‘不是为我’。你不问客人是谁,父母提出要求,你便立刻赶过来——在你心里,你的家人份量很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脚步欺前,摆出威压姿态,话音紧逼:“你是故意的吧?你那般聪明,定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计划,为了保护家人,才会如此……你觉得牙尖嘴厉惹我生气,摆出不可爱的样子,我就不再喜欢你,会放过你了?”

田襄一边说,一边自得,对,一定是这样!世间百态,他看的太多,人人墨守成规,不敢逾矩,天生反骨的刺头,不知转变的直肠子,早死在别人前进的路上。崔俣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各种游戏规则?敢这样伤他面子,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崔俣:……兄台你脑补能力实在太强大,我都有点吓着了呢!

田襄这话一出,崔行张氏对了个眼色,满面都是惊喜。若是如此……接下来的事岂非更顺利?只要他们露个愁相,让崔俣担心就行了!

他们真是太会养,养出这么一个听话又顾家的庶子!

崔俣懒的和放弃逻辑的人废话,翻了个白眼:“你随便想吧。”说罢转身就走。

田襄在他背后高喊:“你不从我,我就革你父官职!”

崔行立刻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张氏赶紧轻扶他胸口:“没事的,老爷,没事的……田公子只是吓唬俣儿,俣儿不会让老爷受罪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崔俣清清淡淡的声音:“请随意。”他说话时声不急气不喘,连脚步都没顿一顿,好像真的不在乎崔行,甚至还带着‘看我会不会皱下眉头’的挑衅鼓励……

“咳咳!”崔行面红耳涨,被自己口水呛到,咳的惊天动地。

田襄眯眼,伸出一只手:“五日!我只与你五日,你好好考虑再决定是不是嘴硬!五日后,若我未得到想要的消息,你们一家……呵,别想任何地方立足!”

崔俣仿佛不怕田襄更生气似的,竟然回头,灿烂一笑,还用手比了比擦眼睛的动作,一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的期待:“在下拭目以待!”

赶在田襄跳脚前,他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听闻田公子风雅性正,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这次也千万保持,有什么法子可劲儿的来,看我会不会服软!”

田襄被激的理知全无,当下指天发誓:“我田襄从不强人所难!从不使任何下三滥的手段相逼!若不得你亲口相应,我不会近你半寸,伤你分毫,苍天可鉴!”

“很好。”崔俣唇角轻扬,视线缓缓收回,转身离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拦,他走的迅速又干脆。

院中,崔家人眨眨眼,面面相觑,良久,张氏试着开口挽留田襄:“天色不早,府里厨下正精心准备,田公子要不要……”

“免了!”田襄背着手转身,眸光冷厉,气势万千,“你们最好说服崔俣,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也没说,直接挥手招呼近身下人,风风火火的走了。

崔俣的反应决定着一家人的将来,田襄一走,崔行四人哪有心思吃饭,立刻到偏厅碰头,简短的开了个会。此次会议主题鲜明,目标明确,时间有限,遂先期小计划做的简而精,每个人都有表现机会……

目睹着一切发生的的小胖子崔晋,见所有人都走光,连丫鬟婆子都各有事忙碌,无人注意,方才悄悄从花丛背后爬出,略略活动僵硬发麻的手脚,麻利蹿出院门,找姐姐去了。

熊孩子疯狗一样跑进崔盈院子,赶开下人,神秘兮兮的关了门窗,才添油加醋把刚刚的事讲了一遍。

崔蹙柳眉微蹙,如葱尖的玉手用力拍上桌子:“荒唐!三伯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私德何以败坏此至!将亲子送于好男色之人,他竟也敢!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么!不怕言官们的弹劾折子么!”

崔晋扯着她袖子将她手从桌子上拎下,塞了个小软枕过去:“你也看看前面是什么,仔细手疼!”

崔盈眯眼瞧他。

崔晋也不怕,梗着脖子喊:“你再这样不听话,我不给你买羊脂膏子了!”

崔盈微微一笑,纤纤玉手伸出,一手一边,扯住崔晋脸颊,往两边拉——

“疼……疼!”崔晋眼泪花都快冒出来了,却也不敢动,任她掐着,“我的亲姐!你可劲小点!我要真疼了脑子可管不住手,再推你一把怎么办!”

“哟……还想着推我呢!”

“没……没……嘶……我就被你欺负的受不住一回,你就回回掐着我数落,怎么当牛做马都不够!你还告诉六哥,六哥训的我好惨!”

崔盈掐够了,放开手,拍拍弟弟的脸,笑眯眯:“乖,知道长记性就成,看你下回还皮不皮!”

“我哪有皮!我都干正事去了,不然怎么知道有人算计六哥!”崔晋揉着脸,认真问崔盈,“怎么办?姐姐要不要帮忙?”

崔盈柳眉微凝,眼梢微垂,削葱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半晌,方才笑了:“六哥睿智,岂会不知应对?贸然插手,只怕会添麻烦。”她看着崔晋,认真叮嘱,“若六哥需要帮忙,一定会透话,他未提及,咱们就先不问,暗里帮他留意下三伯一家的动静……若有什么隐秘的,大家不知道的异动,你就去告诉六哥。”

崔晋小胸脯一挺,清脆应声:“嗯!”

“书雪的事,转天得去谢谢六哥。你亲口答应过要为之前的无礼跟六哥道歉,也……”

“这个晚点再说!”崔晋挠着头往外蹿,“我先去忙正事了!”

崔盈看着弟弟远去背影,笑出了声。良久,她收了笑,整肃表情,叫了贴身丫鬟过来,切切安排叮嘱……

崔俣这边,最先到的是崔硕。

崔硕准备拉拉兄弟情,以家族大义和大家前程着手,劝劝崔俣,凡事以大局为重。家族好了,你才能好。我好了,做为庶弟的你也会跟着好。

崔俣微笑:“怎么,你准备放弃白先生王复老山长那条路了?”

“这……有什么关系?”崔硕眉眼微滞,十分不解。

崔俣一脸‘孩子你真是太天真’的莫测:“田襄是田贵妃家人,田贵妃生有两子,越王和昌郡王,如今越王在朝堂权势极大,拥挤者众,可王家……却还没有任何表态。”

崔硕更呆滞,很想继续说关这屁事,可看到崔俣眼神,没敢动。

崔俣微笑:“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不管王家是不看好越王,还是想抻一抻,起码现在,所有越王一系的人马,王家都会远远避开,不做接触。你想让家里攀上田襄,就是上越王的船,你再请白先生牵线,为你引见王复老山长,你猜他会不会见你?”

崔硕嘴硬:“可王复老山长是王复老山长,又不是整个王家。”

“你方才可是说过,一个人的行为不代表自己,也代表着整个家族,打断骨头连着筋,族谱上写着名字,四时八节走着礼……上有黄天,下在厚土,中有世人,在我这里是家族利益共享,目标统一,王家就不是了?”

崔硕:……

崔俣适时又言:“你现在想的,真的是最好出路么?人人都想要好前程,可什么样的前程最稳固,最得人心得人赞?白先生属意于你,王复老山长举国皆知……你该为自己好好想想。”

崔硕想了想,觉得崔俣说的很有道理,根本没接着再劝,脚步飘乎乎的出来了,连张氏再提时,他都一脸‘这样真是对的么’的迷茫,攻击力全失。

张氏正头大,没时间心思去掰儿子,索性先放开,派出女儿。

崔佳珍是个能屈能伸的,被娘亲切切叮嘱一番后,到了崔俣院子,一照面就放出女性独有的大杀器——哭。不知道跟谁学的,她哭的很有节奏,委委屈屈梨花带雨声泪俱下我见犹怜,再加上她认真做事时,透出来的一股子执着倔强,竟也有了少女美貌。

“若非你姨娘相逼,我娘也不会抢在你出生之前用药,至我早产……胎里不足,十五尚未来癸水,无法适人……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姨娘,可此番我终于有机会说一门好亲事,求求你,六哥,你帮我一把……”

如果她嘴里的话不那么让人反感,就更好了。

崔俣忍不住开口讽刺:“你娘用药早产,是她嫉妒,明明她已有嫡子,看到我姨娘受宠,还是忍不住要个强,想拼出个儿子拉回父亲的心,可惜……你却是女儿。你娘一定很恨你。你不来癸水,不能成人说亲,皆是你娘做错,怪不得别人半分。”

“不可能!”崔佳珍表情狰狞,额角泛起青筋,可看到崔俣淡漠的脸,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又憋了回去,硬生生改了口,“所以……我不怪你姨娘,也不怪你,此次只想求六哥成全……”

崔俣手中杯盖‘啪’一声落到茶盏上:“你不怪我,我却憎你。如果不是你娘故意设局,我姨娘怎么会死?”

崔佳珍腾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

“想让我成全,抱歉,我不是菩萨,没普渡众生的善心,看在咱们一个父亲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别嫁。”

崔佳珍跺脚,声音恨恨:“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你可私下去打听一番你那‘未婚夫’,我保证,你会大开眼界,印象深刻。”

崔俣眉眼低低垂着,嘴角却奇异上扬,透着一股别样蛊惑。

他并不知道田襄都应了什么,答应事后给崔佳珍说哪家的亲,但田襄的圈子地位,能掌握左右的……恐怕不是什么好货色。就算田襄一时心善,提供的真是好货色,可婚配一事,哪会人人说好?只要露出打探的样子,就会各种各样的知情人士冒出,成人之美说好话的有,趁机说缺点骂人的,也不会缺。

平日无往来,不知根底,心里透着虚,再听到负面声音——心底猜疑定会无限放大……

崔佳珍离开小院时也是两眼发直,脚底打飘。张氏过来问情况时,她镇定道:“娘别着急,先等等……”等等她打听到太守余孝全儿子品性再说。她虽恨嫁,也想嫁到正常人家,嫁给正常男人。

张氏愤愤,田襄只给了五天,哪有时间等!

没办法,她不能派别的庶子女去,那太没份量,索性自己上。

可惜她还没摆出‘慈母’派头,柔和笑意还没布到眼底,崔俣先说话了。

“我是故意的。”他一脸‘大仇得报’的畅快笑意,“我在长安见过田襄,知道他思慕于我,故意玩起欲擒故纵,让他更加思恋我。不用你劝,我最后也会从他。只是那时,他一定被我迷的晕头转向,言听计从,我同他说我恨你,你害死我生母,还想害死我,让他帮我报仇,你说……他会不会听?”

张氏咬牙,头上钗环都跟着颤动:“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崔俣笑容和灿,如沐春风,“你是精心养我了,认真教我了,还是善心护我了?我长这么大,只怕唯一给你的感受,就是碍眼吧……”

张氏从小院出来时,表情也是愣愣的。她不大信崔俣的话,但也不敢真的不当回事,万一……呢?在不确定崔俣真正想法前,她不敢冒险,也不敢把这些话学给崔行听。崔行问起来,她就侧过头,只是哭,一脸‘妾身没用不能说服不是妾肚子里爬出来庶子’的为难。

崔行无法,只得自己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暴力压制!

爹训儿子,谁能说错?没理也有理,谁都不能拦!

不听话,不乖?狠揍几顿就乖了!

崔俣放下书卷,乖乖站起,甚至配合的脱了外衣。不过在挨打之前,他提醒了崔行一句话:“也不知道田公子想要怎样的我,打烂了的……没准也喜欢?”

崔行一愣。

之前田襄和崔俣对峙,都指天发誓保持君子之风了,田襄放在心头的宝贝儿,疼着哄着不忍心打,他却打了?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唉……也怪我娇气挑嘴又不能受苦,才养这么瘦,不知道打几下能残?”

崔行黑着脸,把家法杖棍一扔:“下回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