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九,皇子下贴,请宴四方。有梅枝含苞,初雪为兴,西山皇庄,从上到下,处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不舍相负。

然大多数人们并不知道的是,皇庄宴会场地,除这些热闹美景外,还上演着另一种□□。

皇室宫女相貌都不会太差,当人数众多,排成一排,故意撩衫露腿,展露风情的时候,美感爆炸一样,成倍数增加。再加上适时天空飘雪,雪瓣在姑娘们乌发雪肤间飞扬,时而落入隐秘之处……

在场男人几乎没有不下意识看两眼的。

基本没有人会关心姑娘们冷不冷,也没有人第一时间背身相避,场上齐齐静了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抽气瞠目,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今日梅宴,从昌郡王各种拐着弯提议要玩人羊游戏时,大家就觉得荒唐,没想到这位皇子小小年纪,竟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平昌两位郡王长安一行,带着圣命,亦有各自的小心思,大家明白人,装不懂,并非真不懂。从龙站位,永远是朝堂行走,势力倾轧的第一大问题,皇子们为何找上自己,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想要光辉灿烂的未来,谁也不想心血付流水,往日辉煌,子孙家业全悉不在,谁都盼着好,遂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很谨慎。

这个天下,战乱百年,好不容易大安朝建,安和有望,谁不想大安继续强大?圣上不喜先帝立下的太子,不提不关心,都没关系,只要未来承君是个圣主,其实大家都没意见。越王在朝,已展示一定实力,在场也不是没看好他的,只是不想过早下结论,毕竟圣上还不算老,身体也不错。

可越王胞弟,打着为哥哥收拢人脉的旗帜过来,行事竟这般荒唐!

是,小孩子不懂事,昌郡王还未满十三,小小淘气出格大家可以理解,谁家还没个调皮的晚辈?可昌郡王今日着实太过了!

身为皇子,在圣上爱宠,大儒经义教导下成长,十二岁已然不小,竟沉迷于这些游戏!淘气,爱玩,任性,都不是错,但这么荒唐,是谁纵的?谁养的?

后宫贵妃,当今圣上,把儿子惯成这样,竟然谁都觉得没问题么!

面前画面太伤眼,大家看看一脸享受的昌郡王,再看向崔俣,满面都是担心,这孩子……没问题吧?

崔俣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看着宫女们身上增减之物,面色无波,神情不动,仿佛眼前走过的是一群和尚,而不是什么妙龄宫女。

他一边看,一边记,一边心中暗笑。

昌郡王用这招来对付他,简直大错特错。他可不是什么正经古代人,比基尼秀看过不少好吗!当年为了搞事,别说三点式比基尼,黑帮玩乐的‘盛宴’场子他都去过,这点露胳膊腿的阵仗简直不值一提,太清汤寡水了!

他甚至在心里为昌郡王鼓掌,造吧,可劲造!越任性越离奇越荒唐越管不了,他越高兴!圣上贵妃一起宠着长大的孩子,就长成这德性,说明皇室的教育风气出了问题!昌郡王这样,越王就可能也是这样!

这好不容易拥有的安平生活,锦绣江山,要交给这样的人么!

赶紧想一想,赶紧望一望,皇室之中,还有个不被污染,先帝亲自指定,血脉正统的太子啊!

易容站出来的杨暄一直站在崔俣身侧,此刻目光亦片刻不离,担心崔俣受影响。

他瞒着崔俣过来,其实并没想过要露面,只要看着崔俣,看着他平安就好,可昌郡王作妖搞乱七八糟的游戏,一句‘有没有人愿意和崔俣一队’时,没有人站出来,他非常心疼。他的崔俣,不应该受这样的质疑和侮辱!

遂他站出来了。

他相信崔俣。而且反正他易了容么,真要脱衣服也不怕。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到来,崔俣惨败,他身份曝光,他和崔俣,也有能力摆平任何舆论!

他真的什么都不怕,只担心崔俣受影响。昌郡王小小年纪就荒淫无耻,他的崔俣可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没想到……崔俣如此镇定,不但未受影响,视线流转时,眉梢眼角都是对昌郡王的鄙视!他了解崔俣,看的清清楚楚,崔俣是真的在嘲笑昌郡王!

瞬间,杨暄心里充满无穷自豪,这才是他的兔子,胆子够大,眼力够好!不卑不亢,不屈不挠,敢于挑皇子!对么,这些庸脂俗粉,崔俣怎么看得上?还不如他自己长的好看呢!

如此场景,所有人都为他担心,他却从容有度,还有心思嘲笑昌郡王,很好,这一局,必赢!

唯有平郡王,面色有些尴尬,声音微软,聊胜于无的解释:“四弟这是争胜心太强,失了本心了……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大家万勿见怪。”

宫女们依次走过,昌郡王带着身侧随侍一起走到案边,拿起毛笔,刷刷刷写,相当有气势。

崔俣亦挽袖持笔,黑色挥洒,笔走龙蛇,满满写了两大页,所书结果超出昌郡王一半还多!

很明显,昌郡王又输了。

昌郡王眼睛瞪大,内布血丝:“我就不信了,再来!”

再一轮,昌郡王输。

再一输,昌郡王输。

……

很快,昌郡王身后组队之人,已经脱光了。

这人习过武,倒是不觉得冷,他也是昌郡王铁杆,忠习十足,也不觉得丢人,还觉得很光荣,哪个人能这样,为昌郡王把衣服脱光了!

衣服脱光那一瞬间,他还热切的看着昌郡王:“属下不委屈!愿为殿下效死!”

昌郡王盯着他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不觉得委屈,我觉得丢人!

面对这气氛诡异又安静的一幕,崔俣只淡淡问了句:“殿下还玩么?”

平郡王赶紧出声阻止:“够了不玩了,四弟乃龙子,怎能当众褪衣!”

崔俣面色丁点未变:“哦。”

昌郡王急了:“你什么意思,当我玩不起么!”

平郡王赶紧去拉他:“四弟莫胡闹,万一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会怕风寒?”这么多人看着,不找回面子,他的脸往哪放!昌郡王心气上来,一脚踩上凳子,“玩!下一轮若再输,我自己脱衣服!”

崔俣眉直眼平:“殿下莫冲动。”

平郡王也劝:“是啊四弟,行事莫冲动,万一真脱……”

“真脱我也不怕!”昌郡王脑门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挥手叫人,“让她们上!”

结果……怎么可能有意外,自然崔俣赢。

昌郡王怎愤愤脱掉最外一层紫貂,往地上一摔,双眼冒火:“再来!”

再一轮,昌郡王又输。

时节寒冷,昌郡王正是少年逞强臭美的年纪,除了名贵漂亮,保暖性极好的紫貂,里面衣服并不厚,他也没习过武,短短时间,已冻的脸色略白。

他愤愤瞪着崔俣,手握成拳,身子气的都抖了。

崔俣姿态潇洒的拱手行个了礼:“游戏至此,殿下已显示足够魄力,就此停下,在下无任何意见。”

“是啊四弟,没关系的,小小游戏而已,输赢不必在意,一点也不丢人。”平郡王温言插话,看向崔俣的目光的略显担忧,“我观崔俣面色略白,显是思虑过重,难以负担,也该休息了。”

这句劝言轻飘飘,似怀真心,听在不同的人耳里,意义却不同。

昌郡王心下一喜:“你也到头了,下一轮必是我赢!来人,让她们上来!”

崔俣略有深意的看了平郡王一眼,并未阻止,任昌郡王继续折腾。

昌郡王只剩单衣,脖子露出一片,袖口钻风,冷的不行。他也注意到崔俣脸色发白,想把胜负就赌在这一把上,心思就转开了。

宫女们上场前昔,他指着崔俣身侧杨暄:“你是谁?和崔俣什么关系?看起来略眼熟啊。”

崔俣心下咯噔一声,难道被认出来了!

杨暄却很淡定:“是么?我观殿下却是不熟。”

昌郡王眯眼:“你连我都不认识,就向着崔俣,胆子很大嘛。”

杨暄:“眼拙之人,行事随心所向罢了。”

昌郡王:“咦?再看两眼,更觉得熟了……你近前来,给我看看。”

崔俣拦住杨暄,眸绽冷光:“我这朋友身家一般,住在长安,许是哪日曾与殿下擦肩,不值一提。倒是殿下,宫女们又出来了,殿下不观察么?”

昌郡王笑了:“唉呀,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崔俣啊,我观你两眼无神,精神不济,可是哪里不舒服?还看的到么?若是不行,你认个输,我并不会计较。”

“殿下说笑了。”

昌郡王看着崔俣,眸内俱是冷光,很好,继续嘴硬!这次,我定要让你——和你身边这个一看让人不舒服不顺眼的家伙脱衣丢人!

这一次崔俣的确受了些影响,并没有有以往一样,把所有增减项全部找出来,漏了一些。但这个游戏不是谁找出全部谁赢,而是谁找的多谁赢!

哪怕多一个,也是赢!

昌郡王瞪着崔俣,指甲扣在桌面,发出尖利响声,就差三个,就差三个,就是他赢了!

“好,你又赢了,我脱!咱们再来一次!”

昌郡王红了眼,扒掉里衣,露出冻的颜色不那么均匀的皮肤,因动作太大,肩颈被自己指甲划出血痕了也不知道。

平郡王几乎吼出了声:“四弟!”

雪花飘落,空气冷凝,四下寂静无声,气氛冷的可怕。

昌郡王看过一脸无波,淡定从容,优雅姝丽,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挺秀如青竹的崔俣;看过站在身侧,如高山如青松似影相随仿佛没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的杨暄;看到平郡王微皱着眉,隐含着讶异替自己担忧的神情;看到在场所有人脸上眼底或讽刺或嘲笑的情绪……

昌郡王手指一松,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被激的失去理智了?

被谁?

崔俣,现场的人,还是……别人?

他是皇子,从小到大,被宠爱被放纵,被告知随便玩,一事无成也没关系,反正有大哥。父皇,母妃,大哥都是他的依靠,他可以不用出色,可以随心所欲,可他也想很厉害,也想让所有人心服!

可是……又失败了。

不用别人提醒,就现在气氛,人们目光,他已经完完全全明白,又失败了!

他故意安排的梅宴,故意想好的一环一环设置,全部失败了!

是崔俣!

是崔俣身侧这不顺眼的家伙!

“好啊……你们还真是不怕死!”昌郡王阴寒目光扫过崔俣杨暄,唇角勾出一个残酷微笑,“本皇子成全你们。”

这一刻,他眸底杀意表露无疑。

崔俣突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捧腹不禁。

“梅宴是殿下请的,局是殿下布的,游戏是殿下要玩的,怎么玩不过别人,就恼羞成怒要杀人,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了?”他往前一步,眸色清澈如水,却透出无尽威压,“殿下还真是——输、不、起、啊!”

昌郡王眸色冷戾:“怎么,一张利嘴一副巧舌,就自觉无敌了?不管谁有理谁理亏,本皇子站在这里,就是王法,就是皇权,就能随性而为,说要留你的命,就能留你的命,你待如何!”

“其实我不但记忆力好,我还会别的。”崔俣微微一笑,指着平郡王,“比如他,五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指着昌郡平,“你,回程洛阳,必遭水厄。”

指向昌郡王身后数护卫:“你,你,你,你……今日重伤,难逃一死。”

指向某太监:“五日内会生病。”

指向现场某官员:“五日内有喜讯。”

指向某世家子:“长辈遇险应劫。”

指向某中年人:“家有弄瓦之喜。”

……

崔俣卓然而立,一连气指出十数个人,点明其后灾祸,衣袂随风轻摇,发丝微摆,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头间肩头,更甚眉心小痣殷红,瞳眸墨色如洗,似谪仙临世。

现场所有人无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一幕。

这崔俣,竟除了惊人才学,瘆人记忆力,还懂玄学么!

崔俣又往前一步,修长手指拂过一旁宫女,盯着昌郡王:“你没见过她们发脾气,便以为她们天生没有脾气,随你捏圆捏扁,不知道委屈;你没见过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所以不知道一个人能聪明成什么样。还是那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王权之上,还有天道。你以为,你凭身份地位权力,便可斩杀我于当场,蔫知——我不能?”

崔俣笑了,笑的灿烂明媚如沐春风,同时还伸出手掌,五指并拢,快速的挥了一下:“殿下可是想试试?”

昌郡王忍不住后退两步,被桌角绊倒跌坐椅上,盯着崔俣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恶鬼:“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因殿下无聊,被叫来玩游戏的人啊,”崔俣笑着,微微偏了偏头,“怎么殿下这么快忘了?”

昌郡王牙齿打着颤:“我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你怕我杀你,在胡言乱语!对,胡言乱语!来人,把他给我杀了,现在就杀了!”

“殿下确定?”崔俣看了看四下,微微笑着,手掌轻轻往下摆了一下,就像……一般习惯上的灭口动作。

因他方才话语太过惊世骇俗,根本没有人敢上前。

“日后的事,因‘日后’还未到,你不信,我理解,我可说一个现在的。”他手指指向谒者台御史李贺,“多点人保护他吧,他马上就要遇险了。”

众人不解,下意识往离李贺远一点,护卫们被示意带着狐疑靠近,李贺更是一头雾水,在这梅宴上,自己会有事么?

崔俣保持好一派仙风道骨的神棍形象,悄悄冲杨暄使了个眼色:时机正好,就是现在!

杨暄不知道崔俣异能,他从未关注过这点,之前偶尔幸运,他全部归结于“好看兔子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会有点奇迹并不奇怪,就算眼下,他的思绪也未在玄术上停留太久,以为只是崔俣使的权宜之计,几日后的事,谁知道?能避过眼前危险就够了!

至于李贺马上会有危险,根本不用任何人神通预告,因为本来就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杨暄手指微动,暗里捏了个手势,于众人注意时,轻轻一划!

雪花飞舞,现场一片安静。这个安静,时间很短,个人体验上,却觉得很长很长。

昌郡王等着等着,见四下未有半点异动,哈哈大笑:“骗人的,果然是骗人的!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给我把这个骗子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虽崔俣形象未变,不慌不忙不惊不怒,好像一切皆在指掌,可是李贺大人……真的并没有事啊!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未有什么意外,护卫们开始散去,冲着崔俣过来,与宴人员也开始彼此交换眼色,窃窃私语。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昌郡王衣冠不整,脸都冻青了,形容极为狼狈,可瞪着崔俣的嗜血眼神,却戾戾灼灼,一刻不放!

现场一片乱哄哄。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冲出一名刺客,紧身武衣,手持利匕,身法诡谲,似天外飞仙,直接冲向李贺!

“啊——”

“呀——”

“护驾!保护郡王!”

“保护李大人!”

有时候人多不一定好,哪怕护卫太多,若乱了阵脚,不在原来习惯性位置,配合动起来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何况现场还这么多人?随便一个人乱走,就可能阻挡他们路线,他们还不能动手恼怒,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有身份地位,不能随便轻待的!

是以,‘刺客’一出现,起初形势对他肯定是有利的。

他成功接近了李贺,也让李贺附近的人看到了他。

行刺当然是蒙面的,他让别人看到的不可能是脸,而是其它的东西……

崔俣杨暄早有准备,‘刺客’一出现,他们便看着慌乱,实则迅速有序的,退到了合适位置。

崔俣一直注意着邱无为。

此人按官阶,一直站在昌郡王不远处,无论昌郡王胡闹任性,还是荒唐蛮横;无论平郡王明里劝诫,暗里拱火;无论自己示弱还是挑衅,此人都未动,好似老僧入定,什么都不看,不听,不管。

根本看不出来像不像越王的人。

或者说,从表现来看,一点也没此迹象。

崔俣多少有些挫败。

眼见刺客在李贺身前落定,李贺身边护卫来护,刺额起跃腾挪,露出手臂刺青……邱无为眼睛眯了一下!

崔俣清楚的看到,邱无为嘴唇翕动,似乎非常惊讶,下意识说了三个字,唇形很明显,正是余孝治!

这一刻,崔俣便明白了,这邱无为,一定是越王的人!

因为是越王的人,才对余孝治的特有标记那么熟悉,因为是越王的人,才会对这样标记出现如此惊讶!至于不管昌郡王,大概觉得无甚紧要,反正昌郡王一直惹事。

崔俣视线流转间,突然看到平郡王,心下一转,突然有了绝妙的主意!

他立刻掐了掐杨暄的手,冲着场内扬声道:“大家别慌,勿失分寸踩踏伤重,此人目标明确,应该不会伤及他人!”

众人一静,是啊,崔俣懂玄学,方才指出几个护卫会死,没说他们有险啊!

平郡王心下却是一凛,他可是被点了名的,有血光之灾!

“来人——护我!护我!”

崔俣一动,杨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根本不用多言,默契非常。他当场就下了指令。

平郡王话音还未落,刺客就因‘不敌’身退,正好退到平郡王身边。他也没伤害平郡王,甚至防卫时,刀尖不小心冲着平郡王,他拼着自己受伤,减了攻势……

而后,刺客似因冲不出去出离懊恼,铤而走险,凌厉攻势直冲昌郡王而去!

崔俣注意着邱无为神色,看到后者握拳眯眼,情绪起伏莫测,满意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