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英亲王老爷子这一番肯谈,崔俣与杨暄收获很大。

除了一些过于隐秘,过于久远的秘密消息,还有老爷子这么多年欣赏留意,搭过一把手的人脉关系。大多是文臣,有的官大,有的官小,有的在洛阳,有的在地方,有的忠直,有的聪敏,据老爷子说,这些人脾气禀性迥异,人品德行却是好的,可用。

连交手切磋,带详谈吃饭,杨暄到英亲王府作客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早上去了,用过午饭不久就告辞离开,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并不显太亲近熟稔的作客姿态。

与之相比,越王就热切多了。

越王在太康帝和田贵妃的宠爱下长大,朝权沾手不少,地位也很高,基本上登高一呼,应者数众。他也有自己亲卫,死士,只忠心他,保护他。但是,他没有军权。

太康帝再宠田贵妃母子,军权也是牢牢握在手里,半点没放,就算一个小小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他也是看严严的,不允许儿子们插手。

他越是阻止,越王越是渴望,当然在田贵妃耳提面命下,他不敢妄动,但如今有机会当然要攻略一下!

日前英亲王老爷子任性,赌命碰瓷王铎,他可是第一时间过去,帮了忙的,老爷子得承这个情!

当然,这点人情太少,不可能让老爷子站队,或以军权相谢,但如果他谦逊不居功呢?如果他不只是这次给了人情,接下来还会不断给人情呢?

关系,是处出来的么。

遂越王足足在英亲王府赖了一天。

大清早就去了,用过晚饭,宫门快下钥了才回来。

他在英亲王府干什么呢?想随时随地见老爷子,那是不可能的,老爷子刚刚‘死而复生’,身体虚着呢,得好好养,王妩亲自出面招待圆扬,算是非常给面子了。

越王不关心女人的事,只知道王妩医术不错,画也画的很好,很得王家上下尊敬但是于他有什么用?他摆好王爷亲和肯切,折节下交的姿态,也就够了。

可王妩年纪也不小了啊,还‘日夜’为老爷子祈祝,身体有些不吃不消,没一会儿就累了。

越王也不介意,笑着说想和世孙和杨昭聊聊。毕竟大家年纪相仿,有共同语言,长辈们累且去歇着,都是一家人,他一点都不介意!

做为世家女,王妩招待的那叫一个好,滴水不漏,出门回到后院就拎着英亲王耳朵教训了一顿:瞧你招来的这点好事!

一个皇子,没皮没脸,不懂眼色,还不拿自己当外人,说什么一点也不介意,他不介意,她们介意好吗!

英亲王就开始坑孙子了。指派杨煦出去,务必把越王爷招呼好了!得让人感觉‘宾至如归’,‘非常不想走’!办不到别来见他!

至于杨昭就算了,那孙子太蠢,被人套住了可怎么办?

杨煦能怎么办呢?只能理理衣角,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去了。

这几日经历太多,大悲大喜差点把他折腾疯了,头一回怀疑自家基因是不是不太好但爷爷为他付出委实太多,不提回报,只站出来多扛点事,他心中愧疚都会少点。

杨煦和杨昭不一样,没受刺激,不犯熊时,脑子是非常好使的,‘儒将’的名头放在他身一点也不违和,他微微笑着,保持着不近不远亲切又疏离的姿态,陪了越王一整天。

没被越王带到沟里,没被套了话,也没做下任何承诺,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

越王虽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英亲王府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得有耐心。再怎么着,他不比那熊太子强?他可是在英亲王府呆了整整一天,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外面人思考了。

能得英亲王府招待一日的人可不多,这样的‘亲密姿态’有了,哪怕一时半刻攻不破英亲王,那些仰慕英亲王,又没路子可走的武将,是不是会起心思投效到他这里?

如此他便没同父皇揽军权,手里也有了可用之人。眼下使不上,可一旦有了机会,就能迅速上位,插手控制军中!

越王很满意,回宫与田贵妃商量去了。

英亲王老爷子迅速康复,杨王两家的亲事便忙了起来。

首先是老爷子。老爷子贵为亲王,各种礼仗肯定不能差,哪怕事出有因,三书六礼过起来很快,阵仗却不能小!

王家嫁女,还是嫁的王妩,人仍然是当年不同意的那个人,这几乎是直接朝家主王铎脸上扇。之前当着众人,答是答应了,但想让他顺顺遂遂的送嫁,那是不可能的,各种刁难不会少。

太子杨暄做为宗正寺卿,总管所有宗室之事,红白喜事必然要一手抓的,这偌大的压力,就落到了他头上。

英亲王老爷子只管出钱,嗯,还顺便丢来俩办事跑腿的孙子,其它的,都交给太子你了——本王看好你!

王铎就各种挑理,这样不对,那样不行,日子不好,时辰不宜,反正不管什么事,总能被他挡出一二三四五各种理来。

但是太子不怕。

九十九步都走了,还怕这一哆嗦?更何况他现在手下有人,身边有智囊,自己脑子也不差,结果就是人更忙了点,事情半点不耽误!

老爷子大婚当日,可谓是万人空巷,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来围观,夹道恭喜,老爷子也不含糊,那喜钱洒的,就像往外泼水似的,愣是把这一日的洛阳城搞成了狂欢节!

到了杨煦这里,王铎还是闹幺蛾子,什么男男成亲没有前例,三书六礼得斟酌,日子须得大师算过种种种种,杨暄还是一一化解了,把这事也办了圆圆满满滴水不漏。

人送走,看着空了的家庙,以及嫡孙王芨的院子,王铎老泪纵横,哀叹连连。

杨暄本来想着,这老头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办完事他定要好好去笑话一番,比如不阴不阳的说上这么一句: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左右孤都要把这事办成的,您当初要是配合一点多好,大家常来常往,还能有点香火情

可看到王铎这样,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没什么比一把年纪了,终得大梦初醒,自我怀疑,自我悔恨更难受的,这老头儿啊真是活该!

接连两件大事顺理成章办完,日子就近了腊月。

英亲王表示,如今生活幸福美满,他承太子的情!别说什么祭祖威慑,只要太子说一句,他就很听话很配合。至于西边,就交给世孙杨煦了,反正亲也成了,夫夫俩收拾收拾东西,滚去打仗吧,二孙子杨昭就算了,年纪不小,得在家里呆一呆,先成个亲再说。

至于老爷子自己,表示有媳妇了,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就想陪着媳妇好好过,以会好乖乖的扮演吉祥物哟。

因英亲王是宗室里地位最高的,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他高调不服,大家就都不服,他低调配合,大家也就跟着臣服了

至此,太康帝对英亲王的所有担心,悉数解决,非常完美!

太康帝看着太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万万没想到,这儿子倒是有些好运气若只这一次倒也罢了,再来一次,他便不好压着不提了。

太康帝大手一挥,发放了很多赏赐,太子谢恩,东宫位置稳固,慢慢的,竟也有太康帝喜欢太子的传言出现了。

太子一回洛阳,各种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先拢民心,再安英亲王,如今宗室皆已服帖,太康帝也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各世家好像也很心服,能力有目共睹。

这样的太子,很值得效忠了!

可惜呢,前路总是漫漫的,一个麻烦解决,并不代表以后就顺顺利利永远没有麻烦了,田贵妃出招了。

第一次,她主动上了折子,请求太康帝选秀!

且不提她姿态如何谦卑,如何值得旁人称赞,太康帝又如何骄傲有这样的知心妃子,如何在朝臣面前翘下巴,选秀这件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它,太康帝登基这么久,只早年前后宫进过一批人,从未选过秀!

一些心里有想法的,便悄悄打算起来了

亥时,崔俣房间里,杨暄与崔俣对坐,神色凛冽。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面,目光凝重:“我担心的,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这话的意思是,他早猜到了?

杨暄看着崔俣,目光隐隐有些疑问。

“你可还记得,皇上任命你为宗室主时,你同我的分析?”

杨暄颌首:“我父皇对英亲王有所顾忌,偏英亲王软硬不吃,他管不了,宗室也有些乱,他有担心,却并不觉得是大危机,只觉得烦。交给我,是因为并不重要,办好了不是什么大功,办不好,却可以追责。”

崔俣细白指尖从桌面上轻轻转着:“你还说田贵妃没有后招,让你有些失望。”

“入宫数日,几番交手,她没得什么好,我以为她会恼恨,因为她心眼没那么大。”杨暄想起前事,“你当时并未表态,原来是料定了她有后招?”

崔俣双眸微阖,眉间微蹙:“若我所料不错,当时,她便想着这一招了。”

杨暄看着崔俣细白指尖轻动,眼前忽的一亮,喃喃有声:“选秀可为皇上皇宫添人,可为皇子选侧妃,也可为宗室,朝廷要员指婚!英亲王与王家已结亲,打破了世家联姻规则,皇子们也可以有世家侧妃!”

皇子们有了世家女做侧妃,便有了世家依仗,将来可发展的力量就更大了!

若田贵妃当时就想到这一出,得是多深的心机!

崔俣看着杨暄,眸底闪出一抹赞赏:“田贵妃心机不同一般女子,且着眼点多在后宅争宠,她精心想好的谋局,咱们一时看不透很正常,没关系,事起必有风,咱们即明白了,一步步应对就是。”

杨暄眼睛亮亮的看着崔俣,没半点被打击的意思,田贵妃再聪明,还不是被这兔子看透了!“那你当时——”

“当时我没说,也是不确定。”

崔俣叹了口气:“你这宗正寺卿的位子,是皇上属意,也有田贵妃促动,当时我就觉得田贵妃会有后招,但不知道是什么。如今回想,田贵妃身居后宫多年,英亲王与王家姑奶奶的事,她必然很是清楚,英亲王与王铎不对付,当众杠上也不是一回两回,顶你做宗正寺卿,管着宗事,她只消在合适的机会顺水推舟这么一把——英亲王与王铎矛盾跳出加深,不好收拾,你办得了不是功,办不了,她正好办你。”

杨暄回想后差点后背冒汗:“寿宴上纵火,故意在王妩所住家庙位置,还顶着王节说服王铎前去捉杨煦与王芨的奸——这是想让老爷子悉数碰上,火上浇油,一举闹大”

这些都有宫中的痕迹,若非当时崔俣机灵,化解了这场危机,王妩也够本事,安全脱身,这事,还真就没法过了!

“这是个连环计,”崔俣指尖滑过茶盏,眼梢微垂,“你若化解不了危机,罪过肯定很大,老爷子不会支持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若你运气好,解决了老爷子与王家姑奶奶的亲事——正好,姓杨的可以世家联姻了,她便要给儿子找世家女做媳妇,增强力量——无论结果是哪个,她都不亏。”

“而且这一招,她起初就有,却不会立刻告诉太康帝,定是会等着太康帝因你生气时,才会讲出,争取最佳效果——”

杨暄一拍桌子:“这不要脸的老毒妇!”这么会顺杆爬!

“这才哪到哪,”崔俣想明白了,端起茶盏闲闲喝茶,懒懒瞥杨暄一眼,微笑,“若我猜的不错,她才不会这样放过你,你且看着,此次选秀,她必让你主管,你是宗正寺卿嘛,再加个礼部,正好够,另外——阿暄你可是还没成亲呢,你猜猜看,她会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杨暄突然后背一凉,抬眼看他家兔子,差点吓一跳!

他家兔子这哪里是在笑啊,那眼神跟装了小刀子似的,一下下往他身上插,就差直接问他:是不是很期待要有太子妃了!

杨暄赶紧凑过去哄:“我哪敢啊,我可享不了那美人恩!”

崔俣哼了一声:“哦?是我阻了太子殿下么?”

“不不,是我自己不愿意!”杨暄头摇的像波浪鼓似的,抓住崔俣的手狠狠啃了一口,“有了你,我哪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一个个的都没你好看!”

“原来是看脸啊”崔俣故意拉长声音,难为他,“可我总有老的一天。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杨暄一脸‘你可别吓我’的惊惶:“再好看也不是你!我就要你一个,你可不能弃了我!”

“可你是太子,将来是君王,子嗣的事难道没想过?”

崔俣眸色低垂,带着叹息,这句话,半是情境所至,也半是试探了。

说起来,相处这么久,他们从未谈论过这个问题。上辈子杨暄没有娶妻,身边也没妾室,可那时的杨暄就是个蛇精病,不能以常理推断,这辈子的小狼狗长的好好的,不知道会不会

杨暄乐有点不高兴,板起了脸:“在你心中,我就是那肤浅的凡夫俗子,不配有点高境界?”

崔俣愕然,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杨暄捧住他的脸,缓缓凑上去,虔诚一吻。

“吾此生,只愿与卿卿为伴。”

挨这么近,眼底满满是对方的倒影,对方浓烈真挚的爱意,崔俣如何感受不到!心都猛的跳了几好下!

杨暄定定看着他:“我不喜欢任何一个人插入你我之间,不管是男人,女人,孩子谁都不行。我不会找别人,也不会为子嗣香火留种,卿卿也不要,好不好?此一生,只对着我一个,心里头也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崔俣看着他,看着看着,笑出了声,双手越过他肩头,搂住他脖子,拉他下来,轻轻一吻:“好。”

他怎么忘记了,杨暄爱他,正如他爱杨暄,他会担心杨暄为了子嗣娶妻纳妾,杨暄怎会不担心他?

到底大家都是男人,又是男权社会,男人与女人的想法,处事方式皆不一样

可男权之上,还有君权。

崔俣含糊的问:“那你的太子呢?怎么办?”

杨暄有些不满意他的三心二意,扣住他后脑,占有欲十足的吻着:“那么多宗室子英亲王不是看上了崔盈?让她给咱们生个太子”

这阵子因英亲王的事,连轴转的忙碌,如今终于事情过去,可得空闲,杨暄搂着崔俣,有些心猿意马,亲着亲着,呼吸就乱了,手也开始往崔俣衣服底下伸——

“侄儿侄儿,美侄儿,快出来看,下雪啦!”

杨暄手猛的僵住,又是小叔叔!

怎么回回这么准时!难道是专门盯着他看着呢么!

能不能放过他啊!他真的很辛苦的!

崔俣笑着推开他:“行了,你忙这么久,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这种事么,”他咳了一下,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来日方长。”

“来日”也不知道杨暄怎么听的,眼珠子都红了,目光那叫一个灼热。

崔俣转移话题,笑着指着外面:“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想陪我赏赏看么?”

田贵妃贯彻了‘你让我不舒服,我就让你更不舒服’的指导方针,果然劝着太康帝把选秀一事交给杨暄了。

她还让所有人都不舒服,年也别想过好,直接下了名单,订下日期,来年上元节后,所有秀女都要到位!

家里姑娘没在洛阳的,赶紧去接,大雪阻路你也得赶路,哪怕除夕在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过,你也得往洛阳来!家里姑娘在洛阳的,不管家中人打着什么样的心思,赶紧到处请教养嬷嬷教姑娘规矩!

时间紧任务重,想上进,需得有规矩,不想上进,更得懂规矩,提防别人暗算么

这些对杨暄崔俣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杨暄接下事,按着程序做就是,该提防的是秀女进了宫之后的事,而不是现在。

偏偏田贵妃不让他们好过,秀女名单里,有崔盈名字!

按说皇宫选秀,秀女们出身都是有品级要求的,各世家,高官家中的适龄未婚姑娘肯定是要上的,可崔盈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做四品官的大伯,嗯,这位大伯前些日子不知道得罪了谁,降成五品官了。

帝都里,五品官,一块瓦片掉下来都可能砸到几个,崔征那官算得了什么?

至于崔俣,他再是半仙,世人多信任,多吹捧,毕竟未入仕途,与崔盈也是隔了房的,不可能让崔盈有这个名额。

想来想去只有昌王了。

昌王对崔盈有意思,是因田家胖子引他上了心,之后杨暄把人处理了,昌王没有走狗帮他奔走此事,只得停下,现在这是又起心思了?

不知道缺了的牙齿补起来没有?还记不记得疼!

田贵妃名单上大剌剌写出崔盈,应是知道并默许了,难道认为这也是一种拉拢他崔俣的手段?认为皇子尊贵,一想要,就得满脸欣喜的把退妹妹送上?

崔俣当下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冷笑一声:“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