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许下了诺言会保护她,不会让她死,可是她快死了,他却只能这样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萧逸的心脏突然剧烈跳了一下,幅度之大甚至差点跳出他的喉咙,那一刻他似乎能听到全身血液倒灌进心脏的声音,耳膜也被异常充血震得嗡嗡作响。与他的心跳同频率的,水之屏障突然颤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国师雷劈了一样弯下身去。屏障高频率地震动起来,沸水一样,萧逸一惊,看向国师,发现他不是弯下身,而是矮了下去,因为他的形体在涣散,同禁锢他的屏障一样分解成无数悬在空中的水滴,那些水滴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召唤,笔直地向萧逸射来,然后漂在他的身边,被阳光一照,像是五颜六色的梦境。

萧逸来不及多想这是怎么回事,瞬移到皇后的身边抢下了寿阳,她的脖子已经被隔开了一个口子,血流如注。而皇后已经扔了匕首,慌张地去扶国师,却只接住了一件空荡荡的黑袍。

萧逸手指在寿阳的脖子上不停地颤抖,却不敢碰她,他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堆药,拿起一瓶不要钱地往她的脖子上撒。

寿阳的脸色很苍白,她虚弱地说:“萧逸,你哭了。”声音嘶哑,像是伤到了声带,她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擦他的泪水:“别哭了,我没事。”

皇帝连滚带爬地来到寿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寿阳,将脸贴到了她的脸上,泪水长流:“朕的女儿,朕的女儿……”说着,他抱着寿阳就往外走,边走边大喊:“太医,太医。”

经过萧逸时,寿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握住了萧逸的胳膊,像是为了转移萧逸的注意力,她指着空中说:“你看,它们很亲近你呢。”

萧逸下意识地抬头,方才他一动,那些水滴也随着他移动了过来,绕着他转了几圈,水滴突然汇聚成一个水球,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便失去了力度,直直地坠落到地面,被地面吸收了。

萧逸脱口:“师父……”

萧逸知道,它们会随着地下水流日夜不停地奔跑,终有一日会回到永恒之地。

师父,是你吗?是你在冥冥中感到了弟子的绝望,所以召唤了那些水,助徒儿一臂之力吗?

皇帝跨出第二步,寿阳就不得不放开了萧逸的胳膊,快从侧门出去时,她挣扎着回头,看见萧逸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逆着光的面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目光沉沉的。那是寿阳最后一次见萧逸。

大殿已经乱成一团,皇后的哭声尖利地刺破了苍穹,她坐在地上,抱着黑袍哭得撕心裂肺,国师一死,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方才皇帝就在她的旁边她也没了反应,因为皇帝没有发话,所以侍卫也不敢动皇后。

皇后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离开,我听你的话,你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她不知道,她的哥哥的灵魂就站在她的旁边,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她,然而阴阳相隔的力量是巨大的,他无法触碰她,说的话也不能传达给她,只能看着她哭泣,却无能无力。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死,他死了就剩他妹妹一个人,谁来疼她爱她,谁来扶起她不让她伏在冰凉的地上,谁来擦去她的眼泪让她不要哭泣。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皇后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兄妹二人一起愕然地抬头。是萧逸。

萧逸扶着她不让她倒下:“你的哥哥在你的身旁。”

皇后慢慢止住了哭泣,她相信了萧逸的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旁边的空气,看起来有些可怜:“是这吗?”

“恩,他在帮你擦泪。”

“哦,是、是吗?”皇后胡乱抹了把眼泪,勉强笑道,“哥,你在吗?我早该跟你离开的。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萧逸的脸色凝重起来,因为鬼差来了,他甚至没有露面,直接隔着墙扔了一条锁链,勾住国师就往外拉。国师身不由己地就往外飞。幸好萧逸按住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去势。

鬼差奇怪地咦了一声,终于穿墙踏入了大殿,他认识萧逸,一见他就堆起了笑脸:“哎呦,是宗主啊,您怎么在这呢?哦,忘了,瞅我这记性,我们大人昨天还提起您,说您在这。”

萧逸有些不自在,弯腰行礼,恳切地说:“使者,能不能请您稍后片刻,让他们道个别?”

皇后虽然看不到鬼差,也听不到他说的话,却能听到萧逸的话,她紧张地抱住萧逸的胳膊:“是阴差来抓哥哥了吗?”

鬼差哪敢受他的礼,一侧身躲开了,惶恐地回身就拜:“别别别,宗主,我可受不起您的礼,不就道个别吗?没问题,我答应您还不成吗?”这位爷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神域,不仅是顶头上司的好友,连天帝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大罗神仙见了他都退让到一旁表示尊重,他一介小小的鬼差何德何能受他的礼?瞧瞧,这才是有大本事的人,有能力也没有胡作非为,反而比谁都守规矩。

萧逸回头对皇后说:“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皇后却摇了摇头:“我有很多的话想对哥哥说,不过,这些话我还是亲口告诉他吧。”说完拿起匕首就要抹脖子,却被萧逸拉住了。

萧逸怒道:“你干什么?”

国师也冲了过来,焦急地团团转。

皇后却笑了,这一笑百媚横生,倾国倾城,她深深地看着萧逸的眼睛,悠悠道:“先生,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因为你的眼睛很悲伤,我能看得出来。你也失去过至爱之人,所以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不仅是我的至亲,我爱的那个人也早已长眠地下,我很想随他而去,却因为仇恨活了下去……”

萧逸眨了眨眼,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他怕自己会流泪。

然而皇后执着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死亡并不可怕,因为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对不对?”

慢慢地松开了手,萧逸闭了闭眼,轻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皇后的眼里的泪水亮亮的,她长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安九。”他们自小定下婚约,两情相悦,眼见她就要过门,却在一次宴会上被皇帝看上。旨意下到她家的那天,安九不顾一切地闯到她的家中,想带着她私奔,却被追来的侍卫射中,他护着她,身体被刺成了刺猬。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躺在她的怀里,头无力地垂着,俊逸的脸上挂着笑,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我知道逃不出去,却又不甘心……很多人都劝我接受现实,另外娶妻生子,可是一想到余生都要跟你成陌路了,我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也快疯了,他流了那么的多的血,不管她怎么捂都捂不住,到最后双手也变得血淋淋的。

他的眼睛突然弥漫起大片的雾气:“傻丫头,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明明她被他保护的很好,半根箭都没有中,那一刻,她却觉得万箭穿心。安九皱一下眉都能让她心疼半天,她却让他这样难过,让他死都不能瞑目。

是的,他就那样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很想就那样随他而去,却被赶来的皇帝威胁,用她年迈的父母威胁,生不如死。

“皇后,”老皇帝暴怒的声音又响起了,“不准死!不准死!朕命令你不许死!”

背着皇帝,皇后浮起一个轻蔑的笑:“陛下,这次可没有人可以让你用来威胁我了。”

她的声音竟然很轻松:“我的亲人都死光了。”

皇帝终于惶恐地发现,他好像没有办法挽留住眼前的女人了,神情顿时软弱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皇后,你想杀朕朕不怪你,朕喜欢你,对,你不是想杀我吗?你还没有杀我,怎么能死呢?”

回答的他的是噗嗤一声,那是匕首没入胸口的声音,皇后微笑着将匕首一寸寸刺入心口,没有一分迟疑,她的嘴角流下血,眼里跳跃着欢喜的光芒:“我终于……我终于……”

皇帝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喃喃:“你怎么敢……怎么敢……”她竟然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他。她赢了,她完成了对他的最大报复。因为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

安九,安九,萧逸默念着这个名字,颦起了眉毛。

鬼差拉着兄妹二人往外走的时候,萧逸突然喊住了皇后:“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安九,他一直在奈何桥边等你,说是要等着你一起投胎。你叫萧雨,对不对?”

萧雨诧异地转过头来:“是。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你这样的人……”她叹息了一声,黄泉洞开,阴森的光芒中,她的脸上有着悲悯的意味。她已得偿所愿,可是他……怕是永远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