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自从知道君如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后,姚原就有些失魂落魄,所以这次是管家引路,萧逸跟暮雪走在中间,姚原精神恍惚地跟在后面。

那条路果然很荒僻,处于一片嶙峋的假山群之间,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到那里,现在是冬季,小路常年没有人打扫,落满了枯败的叶子,还有些残存的积雪,看起来有些肮脏。

萧逸回头问姚原:“姚小公子,请你回忆一下,那天夜里过后,君如她是不是没有睡好?”

“恩,是的。”姚原很快就做出了回答,毕竟那天他也没睡好,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萧逸恩了一声,便没了声响,因为在思考着什么,也就没有看到姚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呢。

倒是暮雪注意到了,好言好语地安抚着姚原:“不必担心,他只是问一下。”

姚原感激地笑笑,又惹来管家的一阵侧目,显然管家又认为暮雪在勾引他们家少爷了。

等姚原不注意,暮雪悄声道:“梦魇这种生物最恨别人夺它血食,采文她犯了梦魇的忌讳,肯定会招致梦魇的报复。你怀疑她为了消弭梦魇的愤恨,把姚原的哥哥献给了它?”

萧逸颦眉:“只是一种可能,但我个人认为,姚原的哥哥并非因此丧生。”

暮雪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也是,这世间百态,即使活上千万年也看不透看不尽,但归结到底,无非是爱恨两字。”

萧逸沉默地看着她,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活了很长时间?”

暮雪尴尬地笑:“没有,没有的事情。”

萧逸不疑有他,拍了拍她的头:“小孩子家不要这样老气横秋地说话。”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啊。咦?萧逸,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啊。”

萧逸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视线:“我一直都在用正眼看你。”

暮雪拿他没办法,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看起来失落极了。

萧逸抿了抿唇,哄她:“我现在正眼看你了。”

暮雪低着头掠过一丝笑意,继续装作被冷落后倍受打击的沮丧失落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萧逸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暮雪侧过脸,眼睛明亮,语气欢欣:“真的?”

“真的。”

“会时时刻刻用眼睛注视着我看着我?”

萧逸想了想,用一种郑重认真的口吻说:“抱歉,暮雪,我做不到。”

暮雪却是轻笑:“这就好。萧逸,我还以为你一味的心软,心软到没有原则的地步。不管怎样,只要你开心就好,那些束缚你的东西,不管是誓言还是美好的回忆,只要让你不开心,都要学会忘记啊。”

萧逸还是摇头:“抱歉,这一点,我还是做不到。”

暮雪的神色复杂起来,唯有低声叹息,她慢慢地说:“你还真是死心眼啊。”

管家突然停住脚:“就是这里了。”

那是一座假山群,大约有两人高的嶙峋怪石将这条小路与假山那边的秋波池隔开,凹凸不平,下面凌乱地分布着几块石头。

—————————剧情分界线——————————

两年前。姚立在睡觉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他坐起身,看到室内月光澄澈,窗纸也被明月照的明晃晃的。银杏树叶在上面投下斑驳的树影,风一吹来,树影就不停地摇晃。

这时,窗户上一个黑影缓缓地过去了,那个发型跟身形很像是姚原。

昨天半夜姚原房里发生的怪事姚立也听说了,他很担心弟弟,怕他会出事,所以没有多加思索便打开门跟了出去。

“阿原,你去哪里?”姚立在走廊上急速前行。

姚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步履僵硬地继续向前走,倒像是在梦游,他步子迈得并不大,然而姚立的脚步越来越快,却始终追不上他。

“阿原!”姚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下来,因为他发现姚原去的方向是秋波池,虽然温度还不到零下,但姚原要是掉进去了,还是会没救。

姚立担心幼弟,没有发现自己越走越荒僻,已经走进了假山群中。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被黑雾笼罩,只露出些许光线,照着前面的那个飘忽的身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姚立的心中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前面的那个真的是姚原吗?还有他是怎么确定那个是他的弟弟的呢?

这么一想,姚立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十月二十三,不是十五,那天上怎么会有月亮?

姚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站住了,甚至往后退了几步,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影,很怕他扭过来是一张鬼脸。

他后退的方向明明是来时的小路,可是他的后背突然被石头铬住了,回头一看,那些假山突然脱离了原来的位置,自发地移动起来,将他围在了中间。而像阿原的那个人见无法引他前进,也转过头来,露出红的发紫的嘴唇,嘴唇向两边开的有些大,像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竟然能从我的梦引中逃脱,是因为你身上的巫师血统吗?话说回来,你身上的巫师血统比你的弟弟要浓呢,这说明你的灵力也不少。”

姚立勉强维持着镇定:“你是谁?”

梦魇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你的弟弟有人守护,我暂时动不了他,只好先拿你开开胃了。”

姚立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那个人瞬间向他扑了过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其实姚原在君如的房间等她回来的时候,君如已经回来了。她循着妖气在帝都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没有找到梦魇的身影,眼看天就要黑了,她不得不又回到了姚府。

因为梦魇昼伏夜出,晚上众人入睡,是他潜入梦境,下手的最好的时机。

君如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房梁上,看着下面百无聊赖的姚小公子。

大概是因为周围没人,姚原不再端着名门公子的派头,很随意地坐在桌子旁,犹带稚气的脸庞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跟她不一样。他们这些妖怪,虽然也能青春永驻,相应的,也失去了他们的那种鲜活,那种生命的光彩。人类真是让她羡慕,他们活的多姿多彩,开心了大声笑,难过了放声哭,而他们妖怪却只能独来独往,将所有的苦乐吞进腹中,无人可说。

最后,姚小公子打了个哈欠,想睡觉了,打完以后觉得动作不雅,慌忙地看了看左右,确定了没人才放下心,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君如隐了身跟在他的身后,微笑,觉得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可爱。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如墨的夜色,走过无人的走廊,走过被湮灭的岁月。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只是姚原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中的一个,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浑然不觉身后有一个人一路相随,默默相伴,固执地守候。

很多年后他知道了真相,伊人却已经不在。而那些隐秘的往事,他出了记住,用力地记住,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那天,姚原摇摇欲坠地躺到床上睡着后,君如则跳到房梁上盘腿坐下,强打起精神守护着他。后半夜的时候,君如差点儿也睡过去,她的下巴几次点到胸口,最后猛然被一股妖气彻底惊醒。

君如皱眉,是梦魇。

等君如找到假山那里的时候,梦魇已经完成了进餐,他的原本就红的发紫的嘴唇上沾了一圈的血,地上则散落着一地的人骨头,抬头看到君如,他冷笑:“你来晚了。”

君如的声音发紧:“这是谁的骨头?”

“谁知道。”梦魇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不过,虽然比不上那小子美味,味道也算尚可。”

君如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折了一根树枝放在地上,喃喃念咒,施法将其变成姚立的模样,当然,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尸体。然后,她捡起一块石头垫到尸体的头下,又引来秋波池里的水淌到尸体的脚下。伪装成姚立不小心踩中积水,失足磕到脑袋意外丧生的现场。

梦魇吃饱喝足,竟然也没有离开,而是看完了君如的一番动作,说:“你要保护的应该是那个小子吧?我吃了这个人,你为什么也不高兴?”

君如已经从味道上嗅出了骨头的主人是姚立,当下说:“你不懂。他是姚原的哥哥,他死了,姚原会很难过。”

“哦?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整出一个死人出来,那小子还不是一样要伤心。”

“我没有办法复活他,只能给他一个全尸和意外丧生,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少难过一些。他们人类很忌讳死无全尸,而且,如果让姚原知道自己哥哥的真实死因,他会活在仇恨之中,也会经历更大的悲痛。”

说着,君如脱下衣衫,摊在地上,开始为姚立收敛尸骨。

梦魇警觉起来:“所以你想杀了我为他报仇吗?”

君如摇了摇头,她说:“不,相反,我想求你一件事。”

梦魇有些愕然:“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梦魇有一种叫做梦魂的法术,可以将所有生灵困在梦境之中。如果你愿意为我使用这个法术,我可以让你吃了我。心甘情愿,绝不反抗。”

梦魇难以置信:“你想要向我血祭?你疯了吗?血祭以后,不仅是你的身体会被我吃了,连你的灵魂也会成为我的奴隶,丧失自我,只会听从我的号令,直到彻底消失的一天,比死了可要痛苦多了。而且,我不是纯种的梦魇,很有可能会失败。”

梦魂是远古魔神传下来的禁术,需要祭品心甘情愿地献出血肉之躯和纯洁的灵魂,才能向魔神祈愿,将仇人锁入永世循环的噩梦之中。传说梦魇曾经是魔神的坐骑,所以它们也会这种禁术。

君如说:“这应该是我要担心的问题。”

梦魇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的法力不弱,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君如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抹白光已经在天边亮起,已经是黎明了,她说:“它快来了。我能感觉得到。前几世我没能保护得了他,毫无例外地让他惨死,这一世我一定要保他平安无忧。”

“谁?谁快来了?”

君如顾忌着报出那个妖怪的名号的话,梦魇会害怕不帮她,所以只是含糊地说:“一个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