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站在回溯的时光里,萧逸默默看着踏进门的姚母,历经浮华依旧不老的容颜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果然像姚原讲述的那样,姚母一进门,看见两个人同塌而眠,登时勃然大怒,指责君如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儿子。

君如的反应很奇怪,她挡在姚原的面前,冷笑着说:“当初我救姚原之时,你曾许诺,但凡姚府有我看得上,我尽可以拿走,包括姚原,如今,那话已经不作数了吗?”

姚母回应:“你真的甘心只带走姚原,别的什么都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痴心妄想地爬上我儿的床,不就是想做姚家主母吗?”

看到这里,萧逸回过头,对着姚原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那个时候站在你面前的已经不是你母亲,她的躯体被人操纵了。因为用的是你母亲的肉身,所以你看不出来异常。君如姑娘法力尽失,但是她可能感到不对劲,所以拿话套他。”

害死姚原母亲的人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大妖了。

当初姚母许下的诺言中只字未提姚原,即使提了肯定也是不包括姚原,就算她大方地可以将姚府拱手送给君如,也绝无可能将姚原送给君如。

姚原脸上血色尽失,他惊惧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不不不,那不是他的母亲。原来他多次离死亡不足一臂的距离,却因为君如的保护得以与死亡擦肩而过。这种后怕让他感到无比的阴冷,似乎侵袭的死亡的阴寒已经渗到了骨骼里,让他瑟瑟发抖,忍不住抱紧了胳膊。他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如此恐惧,一直正面同大妖对抗的君如又该如何?

他再一次看向君如,只见她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大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更多的却是戒备和恐惧,她的身体紧绷,手也在颤抖。

这些细节当年姚原没有注意到,两年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觉悲凉和心酸。明白她这样紧张,一定不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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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君如确定了姚母的壳子里是大妖后,便咬牙:“老怪物!”

“姚母”似乎意识到自己自己中了君如话里的套子,不再说话,嘴角却浮起一个微笑。

姚原不明所以,惊怒:“君如,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母亲说话?”

“姚母”应景地浮现怒容:“阿原,你要为了她抛弃你的母亲,抛下姚府这么多仰仗你生存的族人吗?你看看她对我的态度,真是令母亲心寒!”

姚原试图解释:“母亲,君如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您忘了吗?还是您让我把她当恩人的,她救了我,却从未要过什么回报。”

姚母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阿原,看看她的眼神,她这是把我当仇人看了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护着她,是不是非要等到她害死我,你才甘心?”

君如像是吃错了什么药,对姚原的眼色视而不见,反而说:“没错,你这个老怪物为什么还不死?我早就想害死你了。”

她现在只想激怒大妖,让他对她下手,她死了,大妖无法折磨她,说不定会放了姚原。她已经没有了保护姚原的力量,这是大白天,梦魇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姚原大失所望,他仓皇失措地说:“君如,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姚母”像是看出了君如的紧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后用一种愤怒的语调说:“阿原,你也大了,母亲管不了你那么多。若是你非要留下她,让母亲难过,母亲无话可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而君如则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和恨意。而两年前的姚原还在试图劝说她,然而不管他说什么,君如都已经听不到了。

大妖还没有开始施展手段,他这次露面只是给她施加心理压力而已。可是这一次,她不会给他机会让他伤害姚原了。

姚原见她不说话,担忧地伸出手贴到她的额头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了吗?母亲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说的话不太好听……”

她法力尽失后,无法自如地出入姚原的房间,姚府也有一些流言,如果姚母没有遇害,踏进姚原的房间的就会是她本人了。

君如摇头。现在,她要做的事情便是等着晚上的来临,那是梦魇的力量最强盛之时,他会协助她行血祭,将大妖永世困于噩梦之中。

她正在出神,突然听到姚原加大声音重复了一句:“……去吗?”

君如得上莫名的寒症之后,姚原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裹成了个球,因为君如黏他黏得紧,所以姚小公子不得不带着个球四处奔波。但不管去哪里,他都会先问一下君如的意见,今天也不例外。

君如怔怔地看着他,还是摇头。

大妖既然已经现身,她只需要盯着大妖就行了,不必跟着姚原也行。而且,要是对付大妖,最好跟姚原拉开距离,那些事情,她不想让他看到。他只需要好好地做他的世家公子就行了,没有黑暗和仇恨,无忧无虑地活着。

姚原有些意外,不知为何,总觉得君如凝视着他的目光有些悲伤,便问:“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君如淡淡地说:“我身体不舒服。”

管家在一旁催促:“少爷,要快点啦,别让王家家主久等了。”

姚原只好抓紧时间叮嘱了几句:“找刘大夫过来看看,就是给你医治寒症的那个……好好休息,别乱跑。”

君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神色间有着奇异的悲哀。

姚原对抗着管家拉扯他的力道,柔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么舍不得我离开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君如摇摇头:“你去吧。”

姚原又磨蹭了两步,好不容易走到马车旁,又飞快地跑回来,君如还以为他有事要交代,结果姚小公子看了看左右,飞快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管家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姚原红着脸,一溜烟地跑了。

君如诧异地捂着脸,淡淡地笑了。

马车转到街角的时候,姚原掀开帘子往回看,发现君如远远地看着他的方向,目送着他离开,一动不动的,似乎化作了一座石像,眼睛不由得一酸,嘟囔:“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随后又沾沾自喜,我就知道她喜欢我很久了,还不愿意承认,看,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一步都离不开他,既然这样,还不赶紧嫁给他,哼。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的姚府,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宿在姚母的身体里的大妖则满足地回到了主屋。他回想起君如的充满恨意的眸子,觉得快感电流般流遍了全身,引起细小而兴奋的颤栗。

对,要的就是那恨意,越恨我越好,想看她哭着求饶,想看着她痛苦,想折磨他们,让他们永世不得安宁。她眼里的黑暗已经很多了,但是,还不够。

踏进主屋的瞬间,钧天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念头刚起,他的脚便落了地,血色从他的脚下迅速蔓延出去,取代了人类富贵奢华的房间,将天地换做了无边无际的血色,远处是一片火山,还在冒着滚滚黑烟,地上到处是沸腾的血坑,咕噜噜地冒着气泡。散落的颅骨目光空洞地对着他,寸草不生,这是一个死了的世界。

钧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不惧不畏地抬脚就往前走。有意思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是一个梦境,是那个小梦魇做的噩梦。大白天的小梦魇也敢出现,应该是算准了这时候他的戒心会低一些吧。小梦魇很聪明,他真的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惊喜等着他。

火山之上的低垂天空出现了一双血色的眸子,它俯瞰着地上行走的钧天,像是俯瞰一只蝼蚁。这个梦境是他创造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这个世界的神。

钧天走着走着,天地开始倾斜,血蒙蒙的天空开始倒悬为地面,原本遍布红色溶洞的地面倒翻为天空,失重的感觉如此清晰,钧天也开始站立不稳地摇晃,他试图飞起来,却发现自己法力全失,似乎回到了弱小无能的小妖怪的状态。

那个小梦魇还是有两下子的嘛。钧天笑得越发的兴奋。

踩不到实地,钧天头朝下以恐怖的速度不停地下落,原本是地面的天空越来越远,那座倒悬的火山却开始喷出熔浆,滚烫的岩浆倾倒而下,燃起漫天的火花,无数朵天火坠下,后发先至地追上了他,将他烧得面目全非,那火舌舔舐着他的血肉,将他整个烧为焦炭。

虽然是梦境,可是被燃烧的剧痛并没有减少一分,甚至稍微一动,身上的焦块就会扑簌簌下落。可是钧天还是笑着的,笑得很是开怀,像是从这种被焚烧的痛苦中得到了莫大的快感,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像是非常不满他那么愉快,火山口爬出了一个魔神,顶天立地,一张脸顶半边天,还没有出来,胳膊一捞,就将钧天抓到了手心。

魔神的眼睛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暗火,那里面找不到任何感情波动的迹象,只有浓浓的破坏*。

钧天在他的邪恶气息下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个魔神似乎只是一个残像,但是他的力量如此强大,连号称妖帝的钧天在他的手里都像是柔弱无害的孩童,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想起梦魇曾经是魔神坐骑的传言,钧天突然意识到,这个魔神估计是真正魔神的残识,被他杀死,那就是真的死了。

想不到那只不纯血的梦魇竟有如此天赋,在梦境中藏着真实的杀机,这个杀机还是魔神的残识,真是好手段。这个残识应该是梦魇族的镇族之宝,小梦魇为了那个女人还真是尽心尽力,可是为什么呢?是什么让这些弱小的妖怪鼓起勇气跟他作对的呢?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正义?还是所谓的善良?

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但是有一点儿他还是清楚的,他们越是跟他作对,他越是想将他们碾成渣渣,看着他们绝望,失去所有活着的希望。

随着那个魔神的残识来到梦境,这个完全虚幻的梦境有一部分接触到了现实,钧天的力量也随之恢复了,虽然还是不能离开梦境。

他奋力从魔神的指尖挣出,向着火山飞去,并不恋战,这种魔神级别的对手,即使只是残识,也不是他能战胜的。当务之急是从这个梦境出去。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火山应该就是虚实交界的出口了。

魔神的身体已经完全从火山口□□了,他舞起斧头,向着钧天砍下来。与他的高大身体不同的是,他的动作迅疾流畅,天生就是为战斗而生的。那种速度非实体所有,终于让钧天的脸色发白起来。

三界所处的天地早已不是最原始的样子,它前前后后毁灭了千百次。毁灭的原因就是魔神大战。

魔族跟神族前前后后打了无数场战役,打的山河变色,天地不复存在。女无也前前后后地修复了这片天地很多次,她创造人类以后,自觉要给弱小的人类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就将地上的银河抛上了天空,洗净了天空的血色,完成使命后银河并没有落回地面,而是化成了无数星子组成的贯穿夜空的长河,对应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女无平复了世界的杀戮之气,以神血浇灌土地,使其长出山川树木,奔走的万物,用无上的神通创造了他们所见到的的这个世界。生之气息流动,循环往复不停运转。

然而魔族的力量过于强大,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过于脆弱,所以女无带领神族同他们展开了最后一次战役,这场战役的结局不得而知,但是自那之后魔神全都消失了。

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女无在三界之外,开拓神界,言及神族将在此长眠。得天地大道者,可晋为新神。此后,诸神归位,不复踏足三界。

魔神虽然已经消失,却没有人敢忘记他们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钧天自顾不暇,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君如的内丹来,如果吃了她的内丹,就可以得到她的道行,这不是他追杀她的最初目的吗?

想到这里,钧天忍不住微笑起来,玩的太开心,竟然连追杀那个小妖的目的都忘了。

他连忙取出内丹服下,可是刚服下,身体里就多了一股力量,同他争夺躯体的控制权。

竟然是君如!她应该知道月石有危险,但还是用了它,并且在内丹上做了手脚,专等着他吃了她的内丹,好夺取他的身体。她并没有将所有的赌注押到梦魇的血祭上。

钧天大恨。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所以拿精神力量赌姚原的一线生机。在一个身体里,身体的强大是无用的,只有比拼精神力量。

梦魇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擅自行动,想保全君如,阴差阳错,还是无意中帮了她一把。魔神的速度何其之快,钧天身体一僵硬,他的斧头立刻砍了下来,因为钧天竭尽全力避了一避,所以只砍中了他的肩膀。

君如的意志力像一座山峦牢牢罩住钧天,以钧天的强大,竟然无法撼动分毫。

她的执着他早有领教,知道她为了让那个人类活着执念会有多强大。所以,钧天同她商量:“小妖怪,若是我死了,你的灵魂无法回到身体,一样会形神俱散。这样吧,要是你安分些,等我逃出生天,我就放了你跟那个小子,再也不找你们麻烦了,好不好?”

君如果然安分了一会儿,她爽快地答应了:“好吧。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钧天的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你问吧。”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你已经杀了他那么多次,还不能解恨吗?”

若是撒谎,神识就会波动,会被君如的神识察觉,钧天只好实话实说:“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让你们痛苦,后来则是想看看你的极限。”

君如的声音闪过疑惑:“我的……极限?”

钧天露出了一个有些癫狂的笑意:“我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记不清是哪一世了,他把姚原烤熟的时候,她分明快要疯了,却那么快地振作起来,继续徒劳地试图保护姚原,坚韧得让他惊叹。他的猎物都撑不了多久就疯了,唯独她,她是个例外。他不明白是什么让她支撑了下来,却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也因此,折磨她,能给他带去无上的欢悦,让他上了瘾一般的,孜孜不倦地寻找他们。

若是还有躯体,君如的眼睛应该充满了泪水:“只是为了这个?”

钧天听她语气不对,提醒:“别忘了,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君如惨笑:“你以为我还打算活着吗?”

她修炼成妖后有六百年的寿命,画法阵已经将她剩余的寿数损耗得所剩无几,那个诅咒又使她变得极为虚弱,再加上内丹已失,她将渐渐失去青春和年轻的相貌,变得衰老,逐渐走向死亡。她很庆幸,还来得及将大妖一起带走。

钧天发现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后,大骇,魔神的斧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他却一动不能动。

浓厚的血腥之气从斧头上扑面而来,无数的亡魂狰狞地变幻身形,嘶吼着想要将他们纳为其中的一员,魔神的身形占据了所有视野。

然而那柄斧头终究没能落下来,接触到他的头顶的一瞬,魔神的身形飞快地消散,梦境也在崩塌,涣散。人间的一切开始从破裂的梦境中透出。

君如明白了什么,仰头厉声道:“你干什么?”

梦魇歉疚的声音从火山口传来:“抱歉,君如,我不能看着你死。”

趁着君如分心,钧天蓦然动了,他的锁链抛上虚空,那锁链也不知道由什么制成,一环扣一环,无限拉长,回环曲折,灵蛇般探入火山口,一把将梦魇扯了出来。

钧天喝道:“出来!”这句话确是对君如说的。

锁链在一寸寸地收紧,梦魇的骨骼发出了痛苦的□□,羽毛漫天飞舞,像是下了一场黑雨。

君如知道,若是她的灵魂就此听话地出去,梦魇跟她才是真的完了,所以沉默了一下。

钧天可不打算给她犹豫的时间,千万根凝神针打出,刺入了梦魇的身体。顿时,梦魇像是油锅里煎炸的活鱼,不顾锁着他的链子,一蹦三尺高,在地上拼命地翻滚。铁链将他的身体勒出指头粗的血痕,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发出了痛苦的吼声。

君如别无选择,只能出去,她附身的内丹化作一道红光回到身体里,说:“放了他!”

梦境已经完全溃败。钧天将铁链收回来,在手里上下抛着玩,斜着眼睛看她:“放了他?可以啊。不过你要先做一个选择。”

君如的嘴唇咬出了血,恨恨地看着他:“什么选择?”

钧天指了指地上:“他跟那个人类,都救过你的命。若是你只能救一个,你选择救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