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水印枕着青花瓷瓶侧卧酣睡,神情无悲亦无喜。

似乎察觉到物主睡着了,一缕妖气从瓶口飘了出来,在她的头顶打了个旋,随之钻入了她的识海中。

水印站在一片无边的海洋中,仰望着上空由浅蓝向深蓝过渡的海水,她的脚下是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一眼望不到头,规格堪比一个国度,却是一座死去的国度,里面空无一人。水印知道,它甚至还不如一座死城,因为,它只是幻象。风歌真正的葬身之处即使还在,也已经被时光风化,变成了一片废墟,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可是在她的灵海里,它永远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光鲜如新。

“你在思念着他?”一个人轻声说道。

水印转头,对上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包容悲悯,似乎在告诉她,他懂得她所有的痛苦和思念。

这个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身上带着灿烂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海底的阴暗和森冷,如同一场救赎的降临。

“你知道?”水印的眼睛极静,静的没有一丝情绪,这让男子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接下去:“是的,我知道。”

水印轻声道:“那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男子开始冒冷汗:剧本不对啊,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竟然在眨眼间掌握了主动权,反过来问他了。

不过他很快入戏,柔声道:“不能,因为我不是神,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你也不是。所以,不要为难自己。”

水印冷冰冰地笑了起来:“我不为难自己,我只想为难你。”说着,抓住了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拽出了灵海。

男子拼命地揪领口,被勒得咳个不停,刚出灵海就被无情地抛到了地上,待遇比麻袋还不如。这个女人好可怕,不不不,她是女人吗?她是大猩猩吧?大猩猩没错吧?母猩猩也没有她无情冷酷啊。

水印拎起了那个青花瓷瓶,漫不经心地摩裟着瓶口:“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男子睁大了眼睛,扑上去就想抢那个瓶子,却被水印抡起瓶子砸了个眼冒金花,他捂着头转了几圈坐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水印。

水印的眼底一片漆黑,轻轻地问:“你害过人吗?”

男子又开始冷汗涔涔:“不不不,我只是给那些天真可爱的少女们一些慰藉,慰藉。”

水印二话不说高高举起了青花瓷瓶,看样子随时有可能砸下来的样子。

被她的残暴征服,男子直接给她跪下了:“姑奶奶,饶命!我只是捎带吸了一些少女们的精气,作为跟她们谈心的报酬,不过没有通知她们而已。那些微不足道的精气只会让她们感到有些疲倦而已,不会造成伤害,我没有害人啊……”男子痛哭流涕,悔不该当初。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个女杀神啊。

水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背光的面孔显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来,她似乎在寻思着怎么处置他,寻思的男子心惊肉跳。

水印慢慢地说:“城外有一个西海你知道吧?”

男子惊恐地说:“你想干什么?”

水印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将瓶口对准了他。

男子身不由己地被吸进了青花瓷瓶,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周身突然多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有这个屏障在,原本任他自由进出的瓶子不管他怎么冲都冲不出去。

他明白过来了:瓶外被设了个封印,他被困到里面了。

男子恐慌起来,尖着嗓子喊:“救、救命。”

“这个封印的期限是两百年,这两百年你在瓶子里好好修炼,别再想走吸取生人精气的修行捷径。当然,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许会有人提前打开封印把你放出来,为自己祈祷吧。”

顿了顿,那个女声轻声道,“其实你也不懂得我对他的思念,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男子拍打屏障的动作一滞,目光中闪过了忧伤之色。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青花瓷已经翻天覆地地旋转起来。

瓶外,水印打开房门,抡圆胳膊,将青花瓷瓶扔上了高空,扔完还搭起凉棚看了看,自言自语:“应该能扔到吧。”

“啊啊啊啊啊啊……”那个青花瓷瓶装着一个凄厉的男声一路飞向海边,飞到西海上空时,直直地坠落下去,旋转着沉了底。

水印慢慢地拍打着手心的灰尘,转身关上了房门。

萧逸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阵狂笑声惊醒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萧兄弟,快起来,我完成了完成了,快来看啊。快快!”

萧逸睁开眼睛,一跃而起,收拾好床铺,迅速地穿衣洗漱,打开了房门,顿时被吓了一跳。鬼啊。

张先的脸虽然经过冷敷,还是不可避免地高高肿起,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样子有多吓人,一进来就握住了他的手,眼睛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我终于完成了。”

萧逸见他这副狂热的模样,往后缩了缩:“什么?”

“答应你师父的事情啊,快去喊你师父,让她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想向你们展示了。”

萧逸奇道:“师父还没起来?往日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起床了啊,今天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昨天没睡好吧。”

张先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没睡好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半夜的时候灵感突然来了,然后就一直忙活到现在,你真的应该谢谢我。呀,灵感来的感觉真是美妙。感谢女无大神保佑。”

萧逸小心翼翼地问:“您的脸……怎么了?”

“哦,被驴踢了,母的。”

萧逸:“……”他一头雾水地递给张先一瓶伤药:“这个给您,抹上立刻就能好了。”

张先大喜,转身冲回房找镜子上药去了,他得抓紧时间在女仙看到之前把自己收拾得英俊帅气迷人啊。

萧逸摇了摇头,向着师父的房间走去,刚走了两步,他的耳朵就动了动,因为他听到了左邻右舍在聊天。

“天啊,我家的母鸡成精了,昨天它一直在叫,我去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古怪,就没在意。结果你猜怎么着?天亮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母鸡窝里有几个熟鸡蛋!它竟然想把自己的蛋煮来吃。邪了门了。”

萧逸:“……”忘了那些鸡蛋是熟的了。

“哎?我家也是啊。半夜叫的跟奔丧似得,然后就发生了那样的怪事。不过我觉得事情的真相不是你说的那样。”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地凑到邻居的耳边,“你听到了吗?昨天后半夜的时候的惊魂的男人叫声,我猜啊,他就是来偷鸡蛋的黄鼠狼精。黄鼠狼精偷了鸡蛋想煮来吃,结果母鸡精为了救孩子,就跟他斗上了,母亲的力量是伟大的,黄鼠狼被打败了,母鸡精救下了自己的孩子,却发现它已经……于是,母鸡精就不停地叫起来,那是它在为自己的孩子哭泣……”

萧逸:“……”这种莫名的感动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个男声应该是师父驱除的鬼怪的叫声吧。

听的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味了:“不对啊,母鸡乱叫的时候鸡蛋还没熟吧,顺序不对啊。”

“那是它已经提前预料到了孩子遭受的悲惨的命运……”

萧逸:“……”他摇了摇头,敲响了师父的门:“师父,是我!你起来了吗?先生完成了您的嘱托,想请您看看。”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水印衣衫光鲜地走出来,倒像是一夜没睡的光景:“那走吧。”

萧逸愣了愣,跟在了师父的后面。

听到水印的门响了,张先火速从屋子蹿出来,果然如同萧逸所说,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在人类男子中也算得上出色拔尖的相貌了。

张先咳嗽了几声,装模作样地说:“两位请随我来。”

走进张先的作品屋,萧逸真的如张先所说,被吓着了,他原本以为看到的泥塑会是他的模样,顶多比别的泥塑更像真人罢了。然而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房子中间的那个泥塑是他的模样没错,不过年龄小了些,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他坐在地上,半张着手臂,像是在向来人索要一个拥抱,玉雪可爱,让人很想用口水给他洗洗脸。对了,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个长命锁。

萧逸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张先竟然靠摸骨还原了他小时候的模样!张先分明没有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可是这个泥塑却像是比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做出来的。

“你从未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如何能够……”

张先得意洋洋:“你当你家先生是一般人吗?哈哈。纵然你会仙术千千,这门技艺你可不会吧?”

萧逸心悦口服:“自是比不得。”

不过张先还不满意,说起来有些遗憾的样子:“哥哥只能还原到这个年龄,再小了骨骼变化太大,就不大像了,你看看,跟你小时候一样吗?”

“一样,”萧逸喃喃,“简直是一模一样。”

张先仰天大笑,志得意满:“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不是成品。”

说着,他走到了桌子旁,这个屋子一半到处是泥点,另一半却干干净净,陈列着一个书桌,上面摊着一幅画。张先抓起那幅画一抖,一个小孩出现在画上,同泥塑一般无二。如果说不同的话,大概就是画上的更像是真人。他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胳膊腿像是莲藕一般,白生生的。

水印亦是惊喜,她不可置信地巡视着那幅画,难以将目光从那上面挪开:“奉德,当初把这件事拜托给你果然是正确的。你是个天才,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得到心上人的赞赏,张先喜不自胜,水印在一心一意地看画,他则在目不转睛地看水印,目光比方才完成杰作之后的狂热更强烈了几分。

萧逸突然悲从心来。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预料到了张先无望的爱恋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从阻止也阻止不了。

水印含笑卷起了画卷,转手递给了萧逸:“奉德,说吧,你想要什么报酬?”

张先搓着手,笑嘻嘻地说:“我想学道术,神奇的道术,可以飞来飞去的那种。要是实在不行,给我几个符咒我也没意见啊。最好是那个神行符。您看?”有了神行符,就算她离开,他也能追的上她离去的步伐了吧。

萧逸想起来青楼里发现的事情,附耳对师父说了几句话,水印疑惑:“有这等事?”她又摊开那副画凝目看了看,笑道:“还真是。他这种情况的确很适合修习字咒画符。”

张先一听有戏,激动地说:“女仙,我能修习仙术?”

“当然。刚好我这里有一个卷轴,讲述的都是基础的道术,以字咒画符为主。既然你可以修行。我就把它传授给你吧。”

张先感激涕零:“多谢女仙。”

“你帮了我大忙,我谢你也是应该的。只是切记,这些法术不可在人前展示,更不可用它做一些坏事,人在做天在看,你若是行为不端,可是会遭天谴的。”

萧逸补充了一句:“请您不要用它偷窥!”

张先:“……”这混小子!

萧逸扯了扯师父的袖子,小声地说:“昆仑宗的法术不能传授给外人的。”

水印亦小声地回他:“无妨,那个卷轴是我云游之时,一个没落的小门派的掌门交给我的,说是自己即将仙逝,门派后继无人,希望我把它传给有缘人。奉德可不就是他的门派的有缘人吗?这是天意啊。”

萧逸也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它预料到了他们今日的情形,早就做好了安排,只等时间一到,边将一切实现。真是令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