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跟暮雪前脚刚离开环绕镇江的郁江,后脚就有人踏上了镇江的地界。那是一位不足十六七的少女,她扛着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长发轻盈地在身后起跃,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喂喂,你可要走快一点儿哦,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哦。”

少女不耐烦地催促后面的同伴,“你叫什么来着?英……英木还是英草?”

后全身裹在一袭黑袍里的人声音闷闷地回答:“英子。”

“哦,影子,虽然天狐大人让我带着你,教给你一些东西,但是,你若是敢拖我后腿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你的哦。”

英子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回答:“知道了。”

镇江不乏有妖怪作恶,也有修仙门派收妖之后押着他们回门派的,而路就那么一条,于是这两拨人恰好迎面走过。

那些妖怪有的受伤严重,所以一下子老了许多,看起来跟人类老人的区别不大,身形佝偻,看起来有些可怜。

少女走了几步见同伴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叫影子正望着远去的人发呆,便不耐烦地说:“怎么不走了?”

英子说:“不救他们吗?”

少女歪歪头,那个原本天真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只让人感觉到恐怖:“为什么要救他们?”

“你是妖怪,他们也是妖怪,你们不应该是同类吗?”

刷地一声,少女拿着那个黑布裹着的长条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捅了个对穿:“他们不是我的同伴哦,我心里认准的同伴只有天狐大人哦。我也只听从他的命令,别人的死活都跟我没有关系。”

看了看耳旁的被洞穿的树干,英子沉默了一下:“我记住了。抱歉,忘记你的眼里只有天狐大人了。”

少女没听出来她的讽刺,好奇地问:“听说你跟着天狐大人是因为你要为你的爷爷报仇?”

“不是爷爷,是祖宗。”

“找谁报仇?”

“萧逸。”

有个修仙人士已经过去了,突然觉得不对劲又折回来了:“哎?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凭空出现在他脖子上的长刀便割断了他的脖子。

见她出手如此毒辣,那个修仙门派剩下的人全都戒备起来了,纷纷拿出法宝迎战,结果刚摆出架势,就有人惊呼:“鬼刀,是鬼……”还没有喊完就被长刀抹了脖子。

鬼刀?修仙人士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那也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感受了,因为长刀鬼魅般在修仙人士中间闪现,等它飞回少女的手中时,所有的修仙人士全都倒下了,连那些妖怪也没能例外。

少女说:“最讨厌别人挡我的路了。”

英子淡定地站在那里,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进入镇江后,两个人直奔茶馆而去,曲尽人散,茶馆里空荡荡的,地上乱糟糟的没有下脚的地方。

少女跳上高台,查看了一下台上的情况,嗅了嗅:“是这个味道没错。”

“你们来晚了,他已经走了。”二楼的黑暗中突然有人道。随着那个声音的响起,碧色的火焰在整个茶馆里亮起,将这方天地照的如同阴森的鬼域。

“卿卿。”少女瞬间出现在女妖的身后,圈住女妖的脖子,不是亲昵,反而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天狐大人命令你问的话你问到了吗?”

“问过了,水灵无情冷漠,不像是动心的样子,她的心还没有长出来。”

少女笑眯眯地说:“哦,这样啊。我还有一个疑问,听说萧逸是你的老情人,你该不会没有用心办事吧?”

“没有。”

少女欢快地说:“那就好,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去伏击萧逸了呢,我可不希望同伴绊手绊脚的。”

女妖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极尽妩媚地笑了起来:“如果绊手绊脚的你会杀了我,对吗?”

少女微笑:“当然。绊手绊脚的人都应该去死啊。”

一直沉默的英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虽然天狐大人说让我相信你,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不会对萧逸心软吧?”少女将妖刀架到了女妖的脖子上,“是的话可是会让我很为难呢。”

女妖勾起嘴角:“我会不会心软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少女一捶手心,顿悟:“当然能听出来了,我可是继承了天狐大人的读心之术呢。唔,你的心里现在只有恨,没有爱。很好,我们可以愉快地度过合作时光了。”说完以后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额头,少女眨了眨眼睛:“你对我使用了摄魂?”

女妖款款起身捏住了她嫩滑的脸蛋:“小妹妹,对你使用摄魂是为了教训你,你虽然深得天狐大人宠信,但是论资历,我才是老人。”她凑到少女的耳边,轻声:“所以,你要听我的。”

少女咦了一声,欢喜:“姐姐你好厉害,这招教给我好不好?”

女妖宠溺却残忍地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青紫的指痕:“你想用它来勾引天狐大人?”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怎么知道?”

女妖掩口,眼睛如同狐狸般魅惑又狡猾:“这可不行呢,天狐大人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而且,这是奴家的保命的本事,传给你了奴家不就没命了吗?”

少女失落了一下很快振作起来:“那好吧。姐姐,萧逸已经走了,我们要去哪里找他呢?莫非要去昆仑吗?”

“不,我们去东海。”

东海上空。

暮雪问萧逸:“萧逸,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去拜访我的一位好友。”

暮雪点点头:“哦,这样啊。”她比较关心另一件事,便问:“萧逸,你也进入过情海是吗?”

萧逸没有否认:“是啊……”

八百年前。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如数而至,毫不留情地鞭策着萧逸,同时也对他的身体进行着强化,能够扛过天雷的根骨会得到淬炼,从而脱胎换骨,到达另一个境界,所以天雷即是考验又是机遇,水印可以帮他挡下,但是为了他的将来,她没有出手。

天雷过后便是心劫,而这个心劫险些要了萧逸的命,因为他应劫的方式是情海。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绝望,所以他本来没有被情海选中,只是在救女妖的时候被它盯上了,它潜入他的灵海想让他成为情海之主,对萧逸进行百般折磨想让他屈服。

缠绵入骨的情思如同春蚕吐丝,将萧逸密密麻麻地裹了起来,他的身体沉重而凝滞,欲念丛生,丝丝丝缕缕地缠上了他,无孔不入,粘稠而无可抗拒。

心里充满着巨大的苦楚,却发泄不出,只能憋在心里,让他痛苦万分,备受煎熬。

情思绵长,沉重而压抑,甚至抑制了他的呼吸,却无法可解。

师父,弟子好难受。师父,救救我。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那情丝化作师父的模样,靠近他,关切地问:“逸儿,怎么了?”

“不要……不要靠近我……师父,求求你。”萧逸痛苦地颦眉。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

情丝轻笑,笑靥如花,狐狸眼妩媚如丝,艳情动人:“逸儿,睁开眼睛看着我,师父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是想要我吗?为何不看我?”

“走、走开!”萧逸无力地打开她的手,心中的渴望化作熊熊烈火,将他燃烧。

他的意识在情海中浮浮沉沉,无法彻底苏醒,也不能彻底沉沦,半昏半醒的状态,最是煎熬,那股煎熬远胜过雷劫,不痛,却像是一只手,在他的心底抓着,挠着,无法挣脱。

那把火烧着他,让他生出虚妄的渴望来,想抱住她,用力地抱住她,让她填满心中的空虚,嵌到骨子里去。

想亲吻她,让她没有血色的嘴唇染上鲜红,拉着一起进入相思苦海。

让她属于自己,牢牢地呆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不离开半步。情思如潮,淹没了他……

啪!

水印端着的玉碗被打落在地,里面的清泉洒落一地。萧逸的眉心那线红痕越发的清晰,他神色异常痛苦,像是承受着什么无边的酷刑。

水印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清凉的灵力直接输入他的识海:“逸儿,镇定!师父在这里!不要怕!师父会救你的。”

她的清神和安慰完全不起作用,萧逸的眉毛皱的更紧了:“不不……不要过来!”

太痛苦了,想要将心挖出来,摆脱这煎熬。

眼见他手势成爪,向心脏挖去,水印十分震惊,一把抓住他的手,怒斥:“逸儿,你干什么?”

听到她的斥责声,萧逸倒是老实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他浮出一抹不管不顾的冷笑来,一下子将她拉到胸前,死死地搂住她,手劲奇大,倒像是要将她融为自己的骨血一般。

水印不再迟疑,神识出窍,化作流光没入萧逸的眉心,想看看困住弟子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到来在识海掀起了一场海啸,情丝翻滚,倒卷而起,倏尔势头逆转,狂涛怒浪转眼间向她拍了过来。

水印怒道:“放肆!”广袖一挥,情丝比来势更快地飞快退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暗的边界,露出了核心的萧逸和站在他面前的情丝化成的水印。

水印如遭雷击,当场愣在了原地,心中也似掀起了一场巨浪。

逸儿他……

在她失神的片刻,沿着地面悄无声息爬来的情丝伸出了触手,向着水印的脚腕卷去。然而那情丝一触到她的腿就无声地化为了灰烬,再也无法生长。

情丝化成的水印如遭重击,嘴角沁出一丝血,跟水印一模一样的脸上现出了阴暗的表情:“好一个无情无欲的狠心人,只可怜了你徒弟的如海深情。”

“你、你说什么?”水印声音不稳地说。

“情丝以情思为营养生长,感情越深,生长的越多,你徒弟的感情养成的情丝直接形成了大海,可不是如海深情吗?可恨可恨,却全部毁在了你的手里。”

水印的脸色冰冷起来,她一步一步地向着情丝走去,每走一步,情丝之海就退一步,不敢靠近她半步:“离开逸儿!从他的识海里滚出去!”

情丝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狼狈不堪,恼怒不已:“滚出去?永远不可能!除非你徒弟对你绝了心思,否则情丝如潮,永远与他如影随形!”

水印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滚出去!”她信手凝聚起巨大的水之剑,向着情丝当头斩下,风声呼啸,夹杂着情丝非人的尖叫声:“可恶!我会回来的。”

情丝退去,重还清冷的识海。水印如同定海神针,将所有邪念镇压。

水印定了定神,向着萧逸走去。他在识海的呈像忠实地反映了他的精神状况,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脸上跟*一样,显出了巨大的痛苦之色。

她弯腰,伸出手,声音沉静:“逸儿,来,跟师父回去!”

萧逸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动了动,不安地说:“师父?”

水印柔声道:“是!我是师父!我来带你回去!”

萧逸的神情挣扎起来:“不不行,师父,我做了错事,很多很多的错事,您不会原谅我的。”

“逸儿,师父不怪你。你没有错,你只是生病了。”

萧逸静了静:“……我生病了?”

水印平和地说:“是的,这很正常。很多人都会生病,你生了心病。只要看看大夫,就会好了。”

她的劝说起了作用,神志归位,萧逸额头上的堕魔的红痕也随之退去了。过了很久,他才睁开了眼睛。

水印松了一口气:“逸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这一醒,心劫就算是过了,从今日起,你就正式算是一位剑仙了,真是可喜可贺。”

萧逸沉默了一下:“师父,弟子到底是怎么了?”

水印顿了顿:“你……生病了,病的很严重,不过没关系……”

“师父,”萧逸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您还要继续骗我吗?弟子对您的心意您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只字不提,是因为弟子让您蒙羞了对吗?”

水印也是第一次从弟子的口中听到这种违逆的话,不由得愕然:“不是这样的,逸儿……”

萧逸险些走火入魔,再加上情海的折磨,一时间竟然对师父产生了怨恨,根本不听水印的解释便尖锐地冷笑:“您说我病了,如果爱您就是生病的话,是,我是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水印的眼中出现了悲哀之色:“逸儿……师父也不想骗你……”

“可是您还是骗了,”萧逸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悲伤,“只是弟子心里清楚自己的情感,不需要也不想师父骗我,弟子深知自己欺师灭祖,有辱师门,恳请师父将弟子逐出师门。”

水印震惊,摇头:“不成的,逸儿……”

她的反应让萧逸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问:“那师父您会爱我吗?您曾说过只要弟子想要的,您能给的都会给,现在这话还作数吗?”

水印的嘴唇颤了颤:“逸儿,师父也想给你,可是你也知道,师父不能,师父没有办法爱上你……”

萧逸问:“是不能,还是不想?您也觉得弟子肮脏龌龊,丢尽了您的脸面吧?弟子不怪您,其实弟子也觉得自己肮脏龌龊,要怪就只能怪您对我太好了。您让我爱上您,却不愿意爱我,您才是第一等自私无情之人……”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上就被重重地被打偏了过去。

水印气的浑身发抖:“你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看到萧逸脸上的红印,她有些心疼:“快让师父看看。”

萧逸后退了一步:“师父,您救不了我的,弟子也救不了自己,弟子无法摆脱对您的情感。所以,弟子恳请师父,准弟子离去。”在他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情之前,他一定要离开。

说完,他冲着水印深深弯腰,然后也不看水印的反应,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飞上了高空。

在他的身后,水印伸出手想要挽留,却颓然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