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吃了一惊,连忙安抚了神鹿,从树上下去,到山门那迎接慕辰。

萧逸过去的时候,慕辰正在结界外抱着胳膊等待,样子是少有的安静,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沉思,耳朵上吊着的碧绿色水滴晃晃悠悠,从他披落的长发间露出来,如同绿色的泪珠。

不知为何,萧逸总觉得他那一刻的神情有些忧伤。

见了萧逸,慕辰眯起眼睛,不假辞色地说:“暮雪呢?”

萧逸引着他向里面走:“她在里面同阿智商量事情。”

慕辰无法忍受萧逸走在自己前面,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超过了萧逸。

萧逸:“……”我说,您知道暮雪在哪个宫殿吗?

慕辰突然顿了顿。

萧逸还以为他想通了,笑着摇了摇头。

慕辰没有回头,背对着萧逸说:“师父死了。”

萧逸有些茫然:“什么?”

“那换句话说,我们的掌教—羽寒死了。”

萧逸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定格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久久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有了反应,转身慌慌张张地往山门那走,他走得如此匆忙,差点儿把自己绊趴下。

路过看景台,神鹿见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用的样子,关心地问:“孩子,你这是去哪啊?”

萧逸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去东白。

“东白。”

“你不是会御剑吗?去东白怎么不御剑?”

萧逸心想,是啊,他会御剑的,他应该御剑去东白的。为什么去东白呢?因为有人说他最好的朋友死了。

想到这,萧逸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无数紊乱的彩色线条乱晃。脑子不知怎么地转到了今天早上,那时候他还跟他最好的朋友通信,他刚给朋友回了信,算算时间,现在那个回信应该已经到了朋友的手上了吧。

可是他大概收不到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延迟而至的巨大哀拗从脚底席卷全身,霸道而不容分辩地灌入了心里,刹那间萧逸有些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在颤栗,他觉得很冷。

神鹿忍不住问:“孩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没有回答它,他踉跄着召唤出清光:“去东白。”

清光似乎同他说了什么,但是他听不清,耳朵一直在轰鸣,只是喃喃地重复:“东白,我要去东白。”

清光对主人的语无伦次很无语,成人化地叹了口气,开始闷头赶路。

萧逸的脑子很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有关于羽寒的,也有不相干的东西,尽管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但是他的心里还不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一心只想去东白看看,似乎到那里看看,羽寒就还在那儿似的,毕竟不管他什么时候去羽寒都在,没道理这次不在,是吧?

他从来没有觉得东白那么遥远过。

羽寒,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死了。很可笑对不对?所以,快来骂醒我吧。

昆仑。

暮雪同阿智争论,谁也没吵过谁,正僵持着,狄莺不经召唤,突然自己飞了出去,它快乐地滑出一条彩虹,落到了窗外慕辰弯起的食指上。

见大师兄来了,暮雪疲倦地跟着他到了另一处宫殿。

慕辰单刀直入:“师父死了。”

暮雪懵了:“大师兄你说什么?”

“他的尸体在房间内被发现了,慕宁匆忙之下继任了掌教,我来寻你回去参加他的葬礼。”

暮雪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不止是师父,织娘也死了,在她去天宫送织物的路上,很多仙人都在,天狐突然出现,将她杀了。”

暮雪咬牙:“天狐!天狐!”若不是答应了大姐……可恨!

慕辰继续道:“葵斗女君的仙宫也受到了袭击,不过她不在宫里,现在还活着。”

“这事还要多亏白虎仙君,他担心葵斗女君跟萧逸走得太近,会受到牵连,所以提前将她藏到了别的地方,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葵斗女君在哪里,所以葵斗女君是安全的。真是个机灵的小子。”

噩耗一个接一个:“南岳之君也失踪了。提醒一下,你还是去看看你的小情人比较好。”

暮雪擦着眼泪:“这几件事先不要和逸儿说。”

慕辰冷嘲热讽:“知道一个人不在了的法子有很多,你想瞒住他?只能说你太天真。”

“而且,你当他是没长大的孩子呢?暮雪,唯一幼稚的人只有你!把他当做孩子看?可笑,他比你想象得要坚强成熟得多。”

暮雪颦眉:“我只是想用一种比较能让他接受的方式告诉他。万一他冲动之下去找天狐报仇就不好了。”

“结果还不是一样,他早晚会知道师父死了,”慕辰嗤笑,他似乎想到什么,凝目,“也许不一样……”至少这样比较温暖吧……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为了让他少难过一些费尽心思……

暮雪问:“大师兄,你不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杀了师父的人,我杀了他就行了。”慕辰冷哼,“还有,在见你之前,我就已经把师父死了的消息告诉萧逸了。”

暮雪大惊,冲出门去找萧逸,发现他不在,很着急,幸好神鹿告诉她,萧逸并没有冲动地去找天狐拼命,而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东白。

萧逸之所以那么急地赶到东白,是因为在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镇守东白。

他出外云游的一百多年,一直是羽寒派人驻守昆仑山下,帮助他守护昆仑。如今,也轮到他帮羽寒守护他留下的东西了。

九百年一次的大劫,羽寒终究没能避过去。他们都料错了,羽寒的这次大劫不是雷劫,而是死劫。

掌教新死,东白陷入了一片哀痛之中。

萧逸定定地看着羽寒的遗体,突然想起了他真正把羽寒当成是朋友的那一天,那是在他云游回昆仑之后。

在萧逸偷吻自己师父的时候,窗户那多了一双眼睛。

“谁?”萧逸瞬间出现在门口,将那个人惊得跌坐在地。羽寒骇然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愕。

“萧逸,你在做什么?”羽寒声音变得不像是他的。

“您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萧逸冷漠地看着他,已经做好接受他鄙夷厌恶的目光的准备了。那一刻,他的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怕自己表现出来,萧逸转身就走。

羽寒追上了他,傻乎乎地问:“萧逸,你喜欢你的师父?”

“是又如何?觉得我恶心吗?觉得我的感情龌龊又肮脏吗?是的话,就请离我远一些。”

羽寒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说:“听着!萧逸,这事你谁都不要告诉,知道吗?他们会把你当怪物!不仅你们师徒的清誉,还有昆仑宗的名誉就都全完了,你也知道那些人想占你们昆仑的灵气还有资源很久了。要是这事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萧逸停下脚步,疑惑又费解地看着羽寒,看着他紧张地转动脑筋,笨拙地为他做着打算。

羽寒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我谁都不会说的。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萧逸无奈地想,真是个傻子,谁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

“您为什么这么好心?”

羽寒很惊讶,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是啊,朋友。少年萧逸合了合眼睛,想起他师父告诫他的那句,我觉得羽寒很适合做朋友。的确,羽寒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关于萧逸弑师的预言出来之后,大陆上又有了新的流言,说是萧逸有魔心,会堕落成魔,杀师叛祖。而天书上也出现了相应的预兆。

一向喜爱他的东白老掌教也觉得不能留着他,用紫雷轰他,誓要将他这个魔头扼杀于摇篮之中,也是羽寒苦苦拦在老掌教的面前,替他求情:“不行啊,师父,萧逸他不是坏人,没有魔心,不要杀他,我替他担保,他不会作恶。师父……”

老掌教说:“魔头一出,危害众生,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

说着扯开羽寒,又向他走来。

羽寒从地上爬起来,匆忙间抱住老掌教的双腿:“我拿道心发誓,若是他将来为恶,让我道行尽毁,永不成仙。”

就是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一心为他着想的朋友,最终从老掌教的手下救下了他。

“羽寒,当初你为什么相信我不会堕魔呢?毕竟天书从未出错。”

羽寒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说了:“别人不清楚你对你师父的感情,我还不清楚吗?你堕魔了,你师父该有多难过,你怎么可能忍心让她难过?”

萧逸觉得自己大概是老了,骤然听到那段话竟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他想,不只是师父,还有羽寒,正因为这些人苦苦拉着他不让他入魔,所以他不可能堕入魔道的。因为他不忍心,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可是,这样一个朋友离开他了……丧身于他的敌人之手,匆促到甚至来不及向他告别。

他的师父死时他尚且能愤怒,能够不顾一切地找天狐报仇,因为他知道羽寒站在他的身后,所有的后事羽寒都会替他操办,如今羽寒死了,他却只能将愤怒按下,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因为怒火会烧毁理智,而他需要考虑东白的未来。

可是不管怎么克制,都无法将沉重的悲哀从心里驱除。萧逸仰起头,眼底全是泪水。

羽寒,呆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不幸,可是为什么,我都离你那么远了,还是会害了你?

师父死后,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羽寒,从师父的死他明白了,呆在他身边的人都会不幸。可是他的疏远没有起效,因为他远离一步,羽寒便凑近一步,絮絮叨叨,完全不在意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疏远态度,不耐烦却百般周到地看护着他。

他云游在外,其实也是想离羽寒远一些,他怕羽寒像他的师父一样没了……

或许就是天意,他身边的人最终都会一个个离他而去,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孑然独行,如同行在万里冰原,漂泊无根……

执事长老哀痛地说:“宗主,我去过地府了,掌教他……他没有转世……”杀死一个人,又让他魂飞魄散,这是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没有之一。让人完完全全地从世界上消失,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那比让人断子绝孙挖人祖坟绝多了……

护法长老忧心忡忡地说:“掌教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害,东白弟子们都很害怕,觉得无人能守住东白,性命危在旦夕……很多外门弟子都逃下山了……你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你们不必害怕。”萧逸没有回头,东白弟子们都在他们的背后看着他,他的声音清晰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从今天起,我会关闭昆仑的通道,坐守东白。所以你们不要不安,只要有我在一日,东白就不会亡。”

长空狠狠地擦去眼泪,大声地问:“宗主,掌教还能回来吗?”

萧逸知道他问的是羽寒的三魂六魄是否还在,沉默了一下,答道:“不能。”

长空大悲,以剑起誓:“我在此立誓,此生不杀天狐……”

东白弟子被他的悲愤感染,亦跟着他起誓,无畏无惧,慷慨而悲壮。

萧逸打断了他们的誓言:“不要随便立誓。誓言出口便要被天道记录,万一履行不了,你们就要应誓……”

“我们不在乎,”长空擦去眼泪,“天狐杀我们掌教,我们不杀了他,难消我们心头之恨……”

“对!没错!”

“杀了天狐!他罪该万死!”

“杀天狐!杀天狐!”

萧逸低声道:“你们掌教看到你们这样不会开心的。”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为他报仇!”

“是啊,是啊!”

“杀天狐东白弟子万死莫辞!”

群情激昂之中,紧闭着双眼的羽寒突然睁开眼睛,手中幻化出的匕首一下子刺入了萧逸的胸膛。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能看着萧逸的心口泛出了红色,渐渐扩大。

昆仑。

暮雪有些奇怪,因为传完讯息后她的大师兄竟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在了她的后面,虽然隔了十几步远吧,但是他这是在等她?

暮雪怔了怔,不确定地想,莫非大师兄是怕她路上遇到危险,所以特意在等她?

慕辰漠然地抬起下巴:“萧逸拜托我跟你一起走。”

“……哦。”暮雪无语了。逸儿要是拜托他为什么逸儿去东白的消息是由老师传给她的?大师兄你又口是心非了啊。

可是他们没能回到东白,因为东白已经被滔天的黑气包围了,山门处,女妖望着飞来的他们,懒洋洋地说:“等你们好久了。”

慕辰手中风刀瞬息暴涨,如同菲薄的光影斜掠过女妖的身影,却斩了个空,周围的景象变幻了一下,已不是他们来时的情景。

慕辰意识到不妙,回头望去,暮雪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在踏入东白范围之内时,他们便已经入了幻境。

“你在找我吗?”女妖的身形在另一处出现,“说实话,我很好奇你这样冷心冷面的人会不会喜欢人……”

“闭嘴!”慕辰杀气四溢。

“反应那么大看来是有了,是暮雪吗?”女妖并没有因为慕辰的话而闭嘴,闭目施展妖术,“你的心里真的有个人呢,我看到了,咦?那个人……不是暮雪?奇怪……等等,她是……”

女妖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