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洲中的一众丫鬟们历来疏于管教,此时虽有绣橘居中调度,却总也忙乱,迎春眼见此情,愈发心烦,索性便回到房中,又捧起那本《太上感应篇》来。

那玄明道长见了迎春,便就问道,“贫道对姑娘说过不必担心,为何姑娘还是满面忧色,亦或是今天又遇上了什么事情么?”

迎春此时,正是心乱如麻,也不假思索,便将那王善保家的带来的消息,一股脑儿都告诉了玄明道长。

他听完之后,迟疑了片刻,方才问道,“姑娘和贫道相处了这些时日,却不知姑娘现在可信得过贫道?”

迎春愣了一下,也未尝考虑此话之意,便已点头道,“自然是信的。”

“姑娘的丫鬟们已然开始收拾了,想来姑娘是打定主意要搬出园子了,”那道长负手而立,看着迎春,“却不知姑娘可愿听贫道一言,眼下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不可应承下来,因而此时也必不能搬出去住。”

迎春又愣了一下,似乎是仔细想了想,才又道,“道长不必担忧,我便是搬出园子去,乃至于出嫁,亦会带着这本书,不会弃道长于不顾。”

那玄明闻言,不由得苦笑,“姑娘若一定要嫁,贫道自然不会阻拦,而且贫道只要跟着姑娘,也必会助姑娘解决种种麻烦,但贫道却要对姑娘先行说明,以贫道的推算,这门婚事于姑娘必然诸多不顺,恐怕还有杀身之祸,亦未可知。”

迎春闻言,便又诧异起来,“道长如何推算的?”

“姑娘的气运,你自己并不知晓,”他答道,“但贫道一望便知,再加以推演,便可知晓,只恐姑娘不信贫道。”

迎春闻听此言,却倒有几分信了。若论嫁作他人之妇,乃是她现下第一等惧怕之事,先前手足无措,亦多是为此,又因为心下本就不情愿,便愈发觉得,这婚事必然于自己无益,也就愈发的不想嫁了。

“我便信得道长,又作何计较?”迎春思前想后,却还是摇头道,“外面太太催逼甚急,我并无理由推脱,必然就只有搬出去了。”

“姑娘只需对贫道明言,”那玄明道长便笑道,“这么一点儿小事,贫道自有办法相助姑娘。”

这道长所言,迎春其实并非全信,但却总想着能拖上一日,也是好事,便忙道,“道长既然能知因果祸福,我如何不信?我惟愿再过上几年清静日子,还请道长帮我。”

“姑娘不必着急,”玄明便答道,“到了今日下午,你便去回令堂,只说这一次搬出园子,恐怕就不得再回来住,因而要与园中诸姐妹辞行,待到明日,再搬出去。白日里阳气太重,以贫道现在这神魂之体,却不好施为,待到夜深人静之时,贫道再在姑娘身上施一个小小的法术,却能让姑娘微微发热几日,你便可推病不起,便是请了大夫,也查不出你的病因,如此拖上十天半月,这婚事必然不成。”

迎春闻言,又听说是让自己生病,不免有些担心,却亦觉得道长的计划周详,无可置喙之处,便低头想着,也未答应。

只听那道长又说,“贫道的法力并未恢复,仓促之间,亦没什么好法子,因而让姑娘吃苦了。”

“依道长的法子,我却只是发热而已么?”迎春这才问。

那玄明点头称是,“贫道只是在姑娘的元神之上做点儿小手脚,并不会让旁人发现。”

迎春便就下了决心,“既然如此,我便依道长的吩咐而行,若再横生枝节,还请道长一定帮我。”

他便立刻答应了。

到午饭前,丫鬟们便就收拾妥当了,迎春打定了主意,并不着急,午饭后依旧歇晌,待醒来后,方照玄明道长所说的吩咐了绣橘,令她去回邢夫人,只说东西都已收好,明日一早便搬出去。绣橘去了半个时辰,也就回来,回禀说太太听说姑娘愿意搬出来,就已经满意,让姑娘不用着急,收拾好了再出去也不迟。

迎春便也带了个小丫鬟,在秋爽斋稻香村各处转了转,众人只当她真是要出去,又是恭喜又是道别,却有说不完的话,迎春也就不紧不慢,只愿把这一下午都消磨掉,却等着夜里玄明道长施为。

迎春心事重重,那晚饭只喝了几口粥便罢。再去问玄明道长施法都要作何准备,他却笑道,“姑娘只用把贫道的这本书放在你的卧房里,自去放下帐子睡觉,贫道便在帐外施法,必然不会唐突了姑娘。”

迎春便依言而行,只不过躺下后许久,依旧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也不知到了何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还一夜无梦,到清早起来,只觉得微微头痛,那绣橘前来服侍她起床,她便索性推说起不来了。

绣橘试了试她的额角,便着急起来,“姑娘如何发起烧来?今日原该出去的,这可如何是好?”

迎春听她此言,却有几分欢喜,只不表露出来,装作虚弱无力的样子对她道,“我自觉难以支撑,你且先去回禀琏二奶奶,请她寻个大夫,开几剂药与我服用,再去回禀太太,请她做定夺。”

迎春自来不曾撒谎,此时话一出口,也弄得自家脸红心热,绣橘只当她是烧得厉害了,愈发着急,便又叫小丫鬟们来照顾着迎春,她自己先回了凤姐,再出园子去回邢夫人,那凤姐也知迎春要出去之事,便令平儿速叫人出去请太医,至于邢夫人,原本还想要把迎春勉强挪出来再说,听说起不了床,凤姐又已经请了太医,这才作罢。

园中众姐妹听说迎春病倒,便一起来探,都问是不是昨日糟了风寒,迎春亦不敢答,便依旧装出虚弱之态,只略略摇头,绝不言语,却弄得众人都当她病重。一时间贾琏带了太医进来,诊过脉,居然也说是外感风寒,虚而致热,开了个疏散的药方,又忙着抓药煎药,迎春此时已知玄明道长必会相助,也不担心吃了药不再发热,丫鬟们送了药来,她也便服下,只是卧在床上,也不得去看那《太上感应篇》,一日见不到玄明道长,却又有几分着急。

如此一连折腾了三四日,迎春却只是低热不断,丝毫不见好,邢夫人着急起来,亲自进园来看。迎春自己本就不是什么重病,这几日只喝了些粥水,却是饿瘦了不少,邢夫人一见,便认定了她不是装病,除了抱怨之外,亦无计可施,只能连声说迎春无福,好容易遇上这么一门贵亲,自己却先病了。

绣橘听了这一番话,便对迎春说,要去打听那议婚的究竟是何许人也,迎春便由她自去,奈何贾赦院里的丫鬟们俱不甚明了,问了一圈,只听说是个不到三十岁,家资丰饶的武将,又说姓孙,在迎春的印象之中,并无一个姓孙的人家,因而也就不管不顾了。

又过了几日,却是贾母又遣了鸳鸯过来看迎春,鸳鸯先传了贾母的话,让迎春安心静养,又看旁边就只有绣橘一个,便对她笑道,“你且出去帮我看着,别让旁人过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们姑娘说。”

绣橘便出去了,鸳鸯这才对迎春低声说,“适才老太太在与二老爷说姑娘的事情,二老爷说他才去劝过大老爷,说这个孙家,并不是诗礼名族,本就是当年惹上了什么不能了结的官司,想求国公爷照拂,这才拜在门下的,现在说与姑娘的这位指挥使,风评亦是不好,因而到了二十多岁,依旧未曾婚配。”

迎春闻言,又愣住了,鸳鸯只当她是被吓得,忙出言宽慰,却不知迎春就只是惊讶,既然是如此人家,想来婚事未必顺利,这不正应了玄明道长的推断,这却还多亏了他出言阻止,若能躲过,岂不是一件喜事。

迎春定了定神,才笑道,“多谢姐姐前来告诉我,我眼下病倒了,亦不知何时能好,于这婚事,并无一点儿想头。”

那鸳鸯便笑道,“我虽然在格子后面偷听,料想老太太也必然知道,二老爷一走,她便打发我来看姑娘,老太太也并不喜欢姑娘的这桩亲事,我琢磨着她老人家就是让我来告诉姑娘这些的,姑娘心里也该有个计较,此时既然病了,索性就慢慢的把身子调养好,若能拖上旬月,恐怕也不是坏事呢。”

迎春闻言,便叹道,“多谢姐姐提点,想来我这病不好,也难再提婚事。”

鸳鸯又坐了片刻,便回去了。她虽避着绣橘,迎春却当绣橘是她身边一等儿亲信之人,鸳鸯一走,她便把这一番话,全都告诉了绣橘。

绣橘闻言大惊,不免又要埋怨几句,又说道,“既然有这种事情,我却再去太太那里打探一番,姑娘且舍得几件首饰,我去拿给太太那里的婆子们,寻个确切消息回来。”

“事到如今,还管首饰作甚?”迎春便道,“你自拿去便是。”

绣橘去打听,又过了几日,却真让她打听了出来,有个邢夫人院里的婆子告诉她,说贾赦欠了姓孙的人家五千两银子无处去还,便索性与他结亲,便不用还了。

绣橘一边说,一边着咬牙流泪道,“这不是卖了姑娘与人家么,大老爷也忒狠心了!”

迎春却还平静,反倒安慰她道,“左右我的病也不曾好,你却不必担心。”

“可总有会好的时候啊,”绣橘含泪道,“恐怕是躲不过这事呢,姑娘还要赶快想个法子为好。”

迎春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念着《太上感应篇》里还有那位玄明道长,便叫绣橘把书拿过来,这却又把绣橘给惹急了,“我的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却还惦记着那劳什子!”

迎春默然无语,绣橘里里外外的忙碌,她却也不好自己去拿那书,只靠在榻上想了许久,却真让她想出了个法子,便吩咐绣橘,“去请宝二爷来,就说我有事相求。”

不多时宝玉过来,迎春便把事情前后都说与他听,又道,“这种人家,我便是病好了,也死也不嫁的,却只怕我们老爷要做糊涂事情,到时候,我便唯有一死了。”

宝玉闻言,惊了一跳,半晌却才发狠道,“我这就去回老太太,老太太管得了大老爷,她老人家必然不会让你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嫁出去!”

宝玉便急着要走,迎春慌拉住他,“若老太太问你从何而知此事,岂不让她知道了我私下打听。”

“这有何妨?”宝玉便道,“我只说是街上听来的,你且放心,我自有计较。”

那边迎春犹自担心贾母不信,宝玉却已经急着出去了。到当天晚上,他却又来告诉迎春,说贾母已然亲自与贾赦说了,叫立刻结了这桩事,还清银子,不再与那孙家往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开始玄明说他自己算迎春的气运,得知这门婚事很糟糕……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到底是要让玄明确实算出了这一点,还是要把他写得腹黑一点儿,其实他就是忽悠她的呢?

我个人倾向于大忽悠的……O(n_n)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