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也知玄明道人是制住了那些来宣旨的太监的心神,才使他们顾不得身负圣旨,反倒面露虔诚之色的听讲,她便也就放下心来,收敛神识,安心听他将那修行之道。

之前玄明也对她说过,只因听讲的都是凡人,他所讲的,必然都是至简的道理,不过是使凡人们知道,所谓修行,即是明辨天地之道,以本身去顺应大道,以行动去见证大道,至于修行之人自家的念头通达、言出法随、举霞飞升乃至于长生不老的种种,皆是大道回馈于本身、随之将种种道法投影到本身之上,最终本身渐与大道相合,便是成道。

迎春也在各种修行笔记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法,皆因这本来就是道门修行的根本。继而玄明便开始分说种种天地之间的大道,迎春便也来了兴致,对于大道的理解,是仁者见仁,即便是玄明与她私下里常常谈玄论道,如今公开讲的,却还有些不同的内容,正好体悟。待一整段讲完,她却又有了几分茅塞顿开的欣喜之感,只因自家是背对着一众凡人,便又放开神识去感知,那些听讲的凡人,一多半都睡着了,又有像忠顺府世子和二公子一类的,虽然从头听至尾,却如坠云雾,满脸茫然,更不得要领。

迎春又着意查看那十九名新近弟子,以明月老道为首,却都还是颇有所得的,继而又在其余凡人之中找了半天,并未发现几个出色的,因七月初三又是开考收徒之日,不免又担心起来。

再去看玄明道人,场中的种种,他必然都已知晓,然而他却平静的很,就仿佛面对的只是白地,只见他又略等上片刻,大约是想要真心在听的凡人们缓一缓,便又另起一段开讲。

迎春垂下双目,依旧静心去感悟,渐渐的,却仿佛听到了身后原本静寂无声的凡人堆里,似乎有了什么骚动,她亦颇为诧异,再放出神识去,却就发现,那半空之中,竟然有朵朵金花,夹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异香,缓缓飘落,那些个凡人目睹此情此景,又如何不惊讶鼓噪呢?

迎春是知道大神通者讲道,若能得天地之道响应,自然该有种种异象,然而她却已然发现,这金花却并非天降,只不过是那大弟子羽竟所施的幻术,只好迷惑在场的凡人,故而那柱上盘着的黑蛟元猛,早已发现端倪,甚至还露出一副看戏的得意神色。

然而迎春却已看见,在这金花纷纷之中,却还混杂着淡金色的斑驳光点,此物她却熟悉,就是那功德之气,早先她讲完第一遍《蓬莱原道歌真解》时,也曾有功德之气降落,继而她便感受到玄明道人的神识缓缓探出,却将这些个功德之气,都不动声色的收了去。

那金花一直落到玄明道人讲完,铺了满地的锦绣,众凡人纷纷起身,其中更有几个无赖的,跑到高台周围想要捡拾那些金花,虽然蓬莱门下众人皆未出手,那羽竟却又如何不妨,那些个无赖只窥得金花真切,伸手出去,却根本就触不到,在那里蝎蝎螫螫,着实好笑。

继而羽竟便施法,将这几个,即刻挪出紫蓬山之外了。此时迎春却看见那忠顺府世子和二公子,引着十余个服饰鲜明的公子哥儿走上前来,那世子赶了几步,尚在五丈以外,便远远的对她作揖,“广泽真人安好,在下带了几位朋友,只求玄明真人能够点化几句。”

迎春也就才点了点头,却冷不丁的听到那人群之中,传出来扯着嗓子的尖细声音,“圣旨到,蓬莱派玄明道人接旨!”她也知玄明并不愿接旨,然而若始终制住那几个太监不让其宣旨,岂不就成了仙人逃避凡人,故而他已然把神识禁制都收了,迎春也便先将忠顺王世子等晾到一边,要看他再如何应对。

在场的不少凡人,此时也都屏息静气的看着,那举着圣旨的太监还在人群之后,就在众人慢吞吞的替他让出一条路的时候,高台上的玄明却已经淡然答道,“本座方外之人,不接凡俗圣旨,贵使请回。”

迎春却知道那太监肯定不会就此返回,果然,只见此人也不等走到玄明面前,就地便拆起了圣旨,然而,所有看着他的人,不论有没有道行的,却都突然发现,这太监拆圣旨的动作是越来越慢,仿佛总也拆不完似的。

那边的羽竟就对着高台上的他师父作揖,“师父,这些宣旨的太监也是远来辛苦,徒弟这就把他们送回京城去。”

“也好,”玄明便淡淡答道,“免得他们鞍马劳顿。”

羽竟便就伸手虚点了几下,那一队太监便都消失不见,他们连人带马,被挪移的速度,甚至还快于迎春的神识,却让她又感叹了一番境界的差异。再去看玄明时,他已然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笑道,“各位远来为本座贺寿,且吃一杯水酒。”

他便轻轻的一挥手,就有无数的小盏自空中飞来,落到每一个凡人手中,迎春就闻到了淡淡的丹药香味,再看那些凡人,有的一饮而尽,有的细细品味,所有人的表情,似乎都是颇为陶醉,片刻之后,才纷纷醒来,那道谢之声,便不绝于耳。

玄明只是微微颔首,转而吩咐几个徒孙,“忠顺王世子和二公子乃是本座的俗世之亲,你等稍后将他们请上迎客峰,代本座款待一番,”继而便看向迎春,微微笑了,“师妹,你我先回去吧。”

迎春正想着,她自己留在这里却也无趣味,正该回洞府去,然而听了玄明此语,却就觉得有什么欠妥之处,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突然就被一股大力卷住了神识,连带着自家身体,都被带到了那黑蛟元猛的头上。

迎春摇摇晃晃,那黑蛟已然长啸一声,冲天而起,她耳边这才传来玄明的声音,似乎依旧还带了笑意,“师妹,你的修为不及元猛,为兄已将他对于你的排斥之力消除了,你只要尽力稳住身形即可。”

迎春自然就把所有神识都用来在这金丹大妖身上稳住身形,自然也就不会看见在他们身后驾起云头的羽竟真人是如何躲在云里笑得前俯后仰。至于底下的那些凡人,他们是都还在惊异于这仙人竟然与忠顺王府有亲,其中又有那脑子灵活的,听清了玄明真人的后一句,正惊异于这男女真人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暧昧意味,却就觉得自家宛如被当头棒喝了一般,只一瞬间,除了玄明真人是广泽真人师兄之外,竟丝毫不记得了,这却又是那羽竟施的法术了,只要对他师父师叔生出一点儿不该有的念头,全都直接抹杀了。

迎春这边,跟着玄明回到天柱峰上,待脚踏实地了,却才想明白方才他所说的那句话,岂不是会让人误以为他们两人是住在一处的,这念头一出,她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脸面上涌,勉强控制住心神,对玄明说了一声“师兄,我先回去了,”便头也不抬的转身,驾起遁光冲回云霄峰,一直钻进洞府的内室,关上了门,才坐到那罗汉床上发起愣来。

她曾口口声声的说过,要嫁给比自己修为高的,她那玄明师兄,却不仅仅只是符合要求,他那人品性格,竟是无一不好的。然而迎春却总也忘不了自家所读过的那些修行笔记之中,亦有天仙地仙等交游会友的记载,他们无论男女,皆是心向大道,虽然在修行上彼此指点,互为助力,却绝少有男女私情夹杂其中,又是何等的逍遥自在,想到此,她不免要叹息一声,玄明的修为高出自家太多,她亦并无太多天赋,必然不可能赶上他,这反倒不如寻一个修为和自己相当的,应该还能互相帮衬着。

迎春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其实一直乐安天命,想来等她能够自家穿过小千世界之门以后,便可离开离恨天,自去别处世界游历,没准儿也会像那些个笔记之中记载的,巧遇些特别的机缘,眼下修为不到,正应该全力修行,又怎能在这些杂事上花心思?想到此,她也便安下心来,重新观想清净道德天尊,慢慢的吐纳天地灵气。

待她从入定之中醒来,天色已晚,打开房门,却见四个小妖都守在她门外,忙着道,“老爷,玄明真人派人来问了两次,刚才他自己也过来了,就在我们洞府外面站着。”

迎春此时心神宁静,自然更不会忘记玄明道人之前的邀请,想了想,便若无其事的走出去,对着他坦然笑道,“师兄久等,你的面都煮好了?”

“面煮一开就得了,”玄明也就轻笑着迎了上来,“倒是汤原是为兄亲自炼制的,已经得了,故而来请师妹过去。”

迎春便想到了那据说是得自警幻仙姑的汤羹方子,于是便摇了摇头,“若还是上次那种,我却不要喝它,上次连睡了好几天,必然是那汤羹弄的。”

玄明却依旧陪着笑,“师妹放心,今日的方子为兄已经查过,必然不是上次那种了。”

于是迎春才又跟他去了天柱峰的洞府,傀儡道童们即刻烧水下面,两人坐下,迎春便拿上午玄明讲道的内容问他,他便逐一讲解,未到一炷香的功夫,面已得了,这却显出迎春大家闺秀的本色了,那碗中汤汤水水,她也能正襟危坐、无声无息,至于玄明本人,他倒也斯斯文文,然而迎春却能感觉得到他的灵力波动,难不成竟是施法来消去了面条吸入口时的声音?她却也未敢再放出神识探查了。

待吃完面,玄明搁下筷子,却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许久未吃烟火之食了,必要消食,正好今夜无月,师妹便陪为兄观星吧。”

迎春也知观想诸天星图,是颇多星宿类法门的道法根基,她自家至今尚不能记住整个儿星图,于是两人坐到山顶一块巨石上,玄明便指着天上群星,一一解释,又讲了好几个星宿类的术法。一直到夜深露重之时,迎春依旧听得开心,他却突然不讲了,她忙问他何故,那玄明沉吟片刻,方笑道,“现已过了子时,便不再是为兄的寿诞,师妹该早去休息,不用在此陪伴为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