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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迁并不能完全确定崔俣本事,毕竟一切还只是听说,没有实证,但他有眼有脑会思考,这些于他,已是足够。

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等一切大白再贴上去就晚了!诚然以崔俣之聪慧能力,不可能无应对之法,可终归是麻烦事,若他插手相护,免去一切烦扰,崔俣未必不记情!

脑内思绪一瞬间飞转很多,再开口时,崔迁已有决断。

他定定看着崔盈,神色非常认真:“我方才来时听说一件事,你三伯母那边,好像有谁起了脏心思,计划着买什么下三滥的药……”

崔盈静了一瞬,眼眸微敛,视线移向一边,双颊微红,似是害羞:“大伯真是,同我说这些做甚?”

“唉呀,瞧我!”崔迁一拍额头,似是有些懊悔,“小丫头太懂事,跟你说话爽快,大伯都忘记你年纪了!对不住啊对不住!大伯同你道歉——”

崔盈杏眸流转,笑靥如花:“大伯哪的话!您这夸盈儿,盈儿心里美的很呢,何须道歉?”

“就是就是,我家盈儿这么乖!”

崔迁哈哈笑着,和崔盈天上地下的又聊了一会儿,正好走到二门口。

四处无人,崔迁语气再次沉淀下来:“我看崔俣那孩子是个好的,就是年纪太小,又刚刚回来,哪哪不熟,内宅之事也不甚熟悉,你这丫头嘴甜讨巧,都是血脉至亲,多多走动亲香最好不过了……”

“有祖母看着,盈儿哪敢不同兄弟姐妹交好?大伯放心,咱们家啊,处处和气着呢!”崔盈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脸上笑容表情挑不出一点不对。

崔迁明白,这小丫头,是不信他呢!不过没关系,走这一遭,他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还凑巧顺便带了话,目标超量达成,之后,若崔行敢动,他会让崔俣看到他的诚意!

……

崔迁走后,崔盈特别盯着张氏院子,未时,她的人尾随张氏大丫鬟绿枝从角门离开,转回时带来确切消息:张氏的确准备对付崔俣,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下三滥。

崔盈红着脸啐了一口,心内暗骂张氏几句,找人叫来小胖子崔晋,叮嘱了些话,让他一字不差的学与崔俣听。她还准备了一小篮亲手做的细软糕点,让崔晋带过去。

崔晋表示,带话没问题,可为什么姐姐又亲手做东西给崔俣吃!他都好久没吃到姐姐亲手做的东西了!

小胖子非常羡慕嫉妒恨!

崔盈笑眯眯:“正好是机会,记得同六哥道歉哟。”

小胖子腿立刻僵了,小胖脸皱成一团,挣扎着问:“能不能……让往事如流水,就这么过去?”

崔盈继续笑眯眯:“不能。”

小胖子困兽似的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末了明白,此事不能再拖,姐姐也不会允许,终于愤愤跺了跺脚,挺胸抬头,视死如归的去了。

此刻崔俣正坐窗边,抱着小老虎赏夕阳晚照。

太阳走到最西,好像还不想落下,尽情挥洒着最后的热情,橙金色辉光铺满天地,在天边映出色彩纷呈的漂亮晚霞,给地上万物镶上一层毛毛金边,特别好看。沐在这层金芒里,人的心情都跟着开阔明朗起来……

没什么东西,能比天地幻化造景更震撼人心。

崔俣一下一下撸着小老虎软毛,时不时还挠挠小老虎下巴,小老虎被撸的浑身舒爽,喉咙满足的“咕噜咕噜”响着,时不时还“喵嗷喵嗷”的腻着崔俣的手撒娇,顶顶他掌心,动动爪,示意另一个地方也要摸摸……

“你啊……”崔俣眉梢眼角盈满笑意,姿态闲适又慵懒,悠长声音里满满都是宠溺。

崔晋一过来,就看到这幕景象,直接惊呆了。

不愧是厉害的六哥,敢这样抱着那只凶猫!

六哥可真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眉心红痣也好看!比他姐姐也不……比他姐姐只差了一点点!

小老虎琥珀色的吊睛圆眼往边上一扫,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崔俣就看到了崔晋。他把小老虎蹬起的腿按下去,安慰的顺了顺它的背,微笑着看崔晋:“怎么过来了?”

崔晋头一撇,把背后小篮子递出来:“我姐姐让我送的!”一副不是他自己想来,只是奉了姐命无奈的样子。

“……嗯,谢谢。”崔俣把他请进屋,让蓝桥奉了茶,摆上小篮子里崔盈亲手做的小点。

小胖子咽了口口水。

“一起用些?”

“我姐的手艺,我早尝惯了,”小胖子哼了一声,面上不在意嫌弃,实则又快又准的拿了一块丢到嘴里,“这回做的也就还行,一般用心水准。”

“吼!”小老虎瞪着吊睛圆眼,冲他吼了一声。

崔晋手一顿,身形僵滞,连眼珠都直直的,不会动了。

“别怕,它很乖。”崔俣撸着老虎毛,“别吓唬小孩子。”

小老虎傲娇的“喵嗷”一声,舔了舔主人手指,看起来真的很乖。

崔晋眼皮跳着,视线移向一边。静了一会儿,他想起今天任务,清咳两声,和崔俣说话:“今天东府的大伯过来看祖母了,和姐姐说了一会儿话,还提到了你。”

崔俣修长眸底闪过微光:“……嗯。”他知道崔迁会行动,倒是没想到会动这么快。

崔晋觑着崔俣表情,没看出什么来,心中有些郁闷。

姐姐很聪明,六哥也很聪明,大多时候不用别人多说,就能明察秋毫,知道很多事,他就不行。他曾为此很沮丧,姐姐就安慰他,说什么年纪还小,多吃饭多长长多念书就好了,可他都吃成这样了,就是不往竖着长,脑子仍然不好使,一定是姐姐诓他!他才不念书!

心里不高兴,说话就更急更快了:“我姐姐还让我同你说,看到那边——”他指了指张氏院子方向,“有人去外面买什么药,要是不小心吃了,就会脑子迷糊,不清不楚,任人摆布……结果很可怕,着了道的无不后悔,有那想不开的还会直接自戕。”

大约崔盈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说出口,也不想让污了弟弟单纯脑子,这话带的相当隐晦,崔俣却还是准确接收到了。张氏应该是准备买迷药春|药这类的东西,目标么……当然是他。

“我姐姐还说,那药好像不好得,需得等几天才能到手,可到时未必运气一样好能知道……六哥你自己小心。”

崔晋说着说着,视线再次不由自主看向小老虎。毛白白的,趴在六哥膝上乖乖的,眼睛虽然还是琥珀色吊睛,但内里湿漉漉的,看起来好像……并不吓人?

“喵嗷——”

它还冲自己叫了!

崔晋噌的睁大眼睛。

“替我谢谢你姐姐。”

这些消息很重要。正如崔迁预料,崔俣不是没其它办法应对此次危机,但内宅撕扯很烦,他不想放过多精力。若崔迁此人能用,事办的好,他不介意日后小小回馈。张氏阴毒他早就知道,会想使阴招也不意外,可若没人提醒,他能不能及时发现是个问题……

杨暄在成长,他的舞台会跟着越来越大,不可能长久呆在义城小地,这一次,不如趁机让这些人明白,他是不能招惹得罪的!

眸底思绪沉浮,心中想法渐成形,灿烂夕阳金芒下,崔俣嘴角挑起,笑容无声。他放下手中茶盏,见崔晋与小老虎对视,握着小老虎前爪往前伸了伸:“要摸一下么?”

崔晋惊愕:“可以吗?”

“当然。”崔俣抱着小老虎往前递了递,一边往前递,还一边摸着老虎头安抚:“阿丑乖,这个脸总是很臭的小哥哥不坏的,之前还陪你玩过,记不记得?”

有主人抱着,小老虎很乖,崔晋小心碰了碰它的爪,它都没呲牙,还“喵嗷——”叫了一声。

崔晋胖脸立刻笑开了,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它叫阿丑啊。”

“嗯。”

“毛软软的……一点也不吓人。”

这小胖子其实本性不坏,只是防心很高,性子又别扭。崔盈为这个弟弟简直操碎了心,小胖子要是再不争气,都对不起这机灵姑娘。

崔俣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的眼睛弯弯:“听你姐姐说,你不爱读书?”

崔晋沉浸在‘小猫毛好软好好摸好小只好可爱’的情绪里,没察觉到这话里是否隐着什么,顾自答着:“读书有什么趣儿?坐在那一动不动怪折腾,又办不了什么正事。”

“也是。不过无聊时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正好最近你不忙我也不忙,每日一起读读书怎么样?”崔俣眸光闪动,“你可以天天到我这里来找阿丑玩哟。”

小胖子没注意前边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眼睛噌的亮了,笑着答应:“好啊好啊!”

“那说定了,明天你带书本过来。”

“什……什么?”崔晋这才反应过来,僵硬抬头,“你刚刚说我要每天过来同你一起……”

“读书。”崔俣笑眯眯。

崔晋看着六哥弯弯的像狐狸似的眼眸,不禁捂头:“不要啊——”他被六哥坑了啊啊啊啊!!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崔俣继续笑眯眯。

崔晋颓然的以头撞桌,语气微弱:“不……”

悲伤间他忘记了还捏着小老虎的爪,小老虎被这力道一拉,不太痛,可也绝对不舒服,立刻送出一记虎啸:“吼!”

崔晋吓了一跳,迅速放开手,差点滑到桌子底下。

“你看,阿丑也不喜欢你反对呢。”崔俣捏着小老虎的爪子,笑眯眯挥了挥。

崔晋:……姐姐怎么办!我好像被坑进狐狸窝了!不,龙潭虎穴啊这是!

……

田襄接到家中传话,火急火燎回到长安,陪客昌郡王。昌郡王对长安一切都感兴趣,对田襄书房里的画作也很感兴趣:“那么漂亮的美人……是谁?”

田襄在外面势大,在昌郡王面前却不敢不敬,他深知皇权力量,丝毫不敢说谎:“叫崔俣,义城人……最近正想和他交朋友。”

“可是没交到?”昌郡王挤眼挑眉,笑音里调侃十足。

“殿下如何得知?”

昌郡王摇头晃脑,神情自得又促狭:“要是交到了,你会提起时愁眉苦脸,还不说带给我看?”

田襄叹了口气:“殿下睿智……”

“可我不明白——”昌郡王指尖轻敲画纸一侧,“为什么每幅画,边上都有这样大的留白?像没画完似的。”

田襄眼角一跳:“因为崔俣有个好友,二人整日粘在一处,但凡关注,此人必在。我每每思念不绝,欲下笔之时,这人模样都会跳到脑海,我甚为不喜,又隔不开,便留出一块空地与他。”

“哦?什么样的人这么厉害?”

杨暄相貌跳到脑中,田襄轻啧一声:“是个年纪不大,眼神却很凶的家伙,模样倒也算不错,可气质太过阴沉,着实让人不喜。”

“哦……这样的,那的确让人提不起兴致。”昌郡王放开这点,笑眯眯看田襄,“我说你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交朋友会不容易?你告诉他你是谁了么?”

田襄点头:“说了。”

“他不从?”

“……唉。”

“你态度不好?”

“诚心诚意。”

“那你压他啊!”昌郡王一脸看笨蛋蠢货的鄙视,“你威胁他,调戏他的姐妹,挤兑他的娘亲,撤他爹的官,看他敢不理你!”

田襄苦笑:“我说了啊,我说撤他爹的官,可他说他不在乎!”

“这么有个性?”昌郡王俊秀双眸噌的发亮,“太牛了!我喜欢!”他抓住田襄胳膊,“要不要干脆把他抓到长安?声势搞大点,看他会不会吓哭!”

“不好吧……”

昌郡王轻啧一声:“真没意思。”

“其实……”田襄把话全透完,“我同那家约好了的,若五日后崔俣不从我,我就下手。”

“干什么五日后?现在就搞!”昌郡王一脸激动,“搞来给我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好看,要是不好看,就杀了,治你谎报军情之责,要是好看嘛……也给本郡王做朋友!”

……

崔俣这边,事情极为顺利。他想给赵季走关系派官,不管王复老爷子还是谢家,都得过长安,一来一去,再顺利也得小半个月。可就是这么巧,他在雅清茶楼遇到一位赵郡李氏的嫡系公子哥,这位排行十八人称人十八郎的公子,正在游学路上,这几日恰好到义城,见到崔俣也十分惊喜。

谢家秋宴上,李十八郎曾受崔俣亲自接待,又亲眼见他治那不长眼尽往脸上贴金的李顺,心中佩服又畅快。

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同是世家,数代之上也是同源,分宗日久,各自壮大。因发展进程不同,近些年赵郡李氏比陇西要好些,地位略高,久居洛阳,陇西李氏则略逊一筹,是以那些突然发财,想凭着姓氏拉关系巴上来的小门小户,不敢找上赵郡李氏,总去敲陇西李氏的门墙。

两个李家对此都颇看不惯,世家之高贵,不仅仅有数代传承,还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底蕴,谁会缺那点银子?偏有些人觉得能打动,被赶出来还道是‘与主枝感情深厚,不拘礼节’,在没人的地方就敢自称世家。

平日遇不到,遇到了,也懒的浪费力气与其争吵,那些人根本不配同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而且世家都家宗谱,亦有同样的《世家谱》,一眼能瞧出来。可瞧着……还是辣眼睛。崔俣那般应对,骂人都不带脏字,气势风度样样不缺,实在太给劲!后面清谈,崔俣学识也展示足够,李十八郎特别有相交之意。

听说崔俣帮一个人派官,李十八郎借家族力量查了查,发现这赵季还不错,之前为官官声很好,人缘也不错,而且特别擅于凝聚人心,有他在的地方,事情总是很快解决,少有拖延。

他就反手卖了崔俣一个人情,把这事帮崔俣办了。

崔俣简直喜出望外,直接请李十八郎去义城最好的酒楼请了桌酒席,把酒言欢,还道日后洛阳相见,必要重聚!

蓝桥端肃表情,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看着,极有眼色,手脚也极麻利,把两位主子伺候的很好。然而事毕,入了夜,蓝桥拿出笔纸,就给杨暄写信……

崔俣这里顺利,他爹崔行那里却倒了大霉。

因昌郡王兴冲冲的要看结果,田襄不得不推进计划,朝下面递了话,第四天,崔行就接到上官指令:你被革了,收拾东西滚蛋回家吧!

崔行登时傻了,追着上面要说法,上面理都不理,有好心同事给了个提醒,指了指天上,意思是:有不得了的人搞你,咱们义城小地方,谁都没法,你还是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了谁吧。

得罪了谁?太明显了,不就是田襄!

可田襄说给五天的,这还不到呢!

崔行一头汗,着急忙慌的往家跑,连帽子歪了都不知道。跑回家找到后宅张氏,他整张脸都是青的,气都快喘不匀了:“田田……田……田……”

张氏见状跟着急的不行,差点没直接骂出声,可她向来以夫为天,这时也只得一边拍着崔行的背,一边给他顺气:“甜什么?老爷慢点说,别着急。”

“田襄把我的官给撤了!”崔行终于缓过气,眉眼间皆是焦急,六神无主,“怎么办啊夫人,田襄不守信用!”

“什么?把老爷的官撤了?”张氏也很急,“确定是田公子么?”

“不是他还有谁!我回义城没多久,也没得罪过谁,咱家最近只有田襄来过,他还直接放过话!”

张氏顿时腿酸脚软,指尖用力,狠狠撑住桌角才没跌倒。这太突然了,她那药还没等到,也还没跟田公子通过气呢!

“怎么办?”崔行双目浮沉,眸底情绪非常乱,“要不要问问田公子,去请个罪?”

张氏瞪他:“田公子听如今人在长安,你去哪里请罪!”

“那……”崔行看着外面,双手渐渐握拳,目光渐渐坚定,“只有这样了。”

张氏长长叹气:“有舍才有得……妾身知道,老爷最是睿智。”

夫妻俩默默对视,又默默转开,之后立刻行动,分头动作……

崔盈一直盯着这边,两夫妻一有动作出来,她立刻知道,分别巧妙的通知了崔俣和崔迁。

照她建议,崔俣应该躲出去避避风头,可崔俣有自己计划,非但没躲,反而非常配合,崔行过来,非常不严谨非常不走心的诓哄他时,他假装答应了,跟着他就去了正院,那里有夫妻俩给他准备的‘嫁妆’。

张氏看到崔俣乖乖过来很是惊讶,这人不是死倔嘴死硬么,怎么这么快……她看向丈夫。

崔行高高抬头,一脸得意:“俣儿嘴上不体贴,其实还是很孝顺的。”

张氏也不管那么多,人来了就好,不用她使旁的手段了。她走近崔俣,语重心长叮嘱:“你爹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家……”

崔俣侧着头,一脸迷茫:“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张氏心脏慌跳,突然有不好预感:“怎会听不懂?你爹不是告诉你,让你去伺候田襄田公子,雌伏于……”

“夫人在混说什么!”崔俣眉眼锋利,无比坚毅,“我一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能做这种事!”

张氏一脸无语的看向丈夫,崔行也是一脸呆滞,很不明白:“俣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去田公子房里伺候,你的前程,爹的前程,你哥哥的前程,咱们一家的前程,全都有了……你不是答应了么?”

“可你说的是‘做朋友’!”崔俣一脸漠然,视线游转间扫到蓝桥在门口处冲他打手势,神情更加凛冽,声音更加通彻,带着犀利的指责与寒心,“做朋友怎么做到房里去了,还扯上‘雌伏’,欺我年纪小不懂么!”